一
两汉时期的“梁宋”地区,位于黄河流域经济重心地带,不仅农耕生产先进,①就商业而言,也有良好的基础和优越的条件。交通形势的便利,是“梁宋”地区商业发展的重要的经济地理因素。
据《汉书·地理志下》,西汉梁国有八县:“梁国,故秦砀郡,高帝五年为梁国。莽曰陈定。属豫州。户三万八千七百九,口十万六千七百五十二。县八。砀,山出文石。莽曰节砀。甾,故戴国。莽曰嘉谷。杼秋,莽曰予秋。蒙,获水首受甾获渠,东北至彭城入泗,过郡五,行五百五十里。莽曰蒙恩。已氏.莽曰已善。虞,莽曰陈定亭。下邑,莽曰下洽。睢阳。故宋国,微子所封。禹贡盟诸泽在东北。”西汉梁国的八县,与今地对应情形见下表:[1](第2册,P19-20)
当时县的设置,较现今远为稀疏。按照《汉书·地理志下》提供的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所谓“汉极盛矣”时代的统计数字,县辖平均户口,只有户4838.6,口13344。户均人口2.76。梁国形势东西狭长。这一情形,正与其地踞东西要道的交通地位和交通作用相一致。
西汉梁国先后有彭越之梁国、刘恢之梁国、刘揖之梁国和刘武之梁国。周振鹤先生论西汉梁国沿革,指出:“高帝五年彭越梁国有砀郡地,十一年更封子恢为梁王,益东郡。文帝二年以后梁国仅仅有砀郡而已。景中六年梁分为五,至成帝元延末年演化成陈留、山阳两郡和梁、东平、定陶三国。”[12](P54)
据《续汉书·郡国志二》,东汉梁国有“九城”,即下邑、睢阳、虞、砀山、蒙、谷熟、*[鄢改为焉在右]、宁陵、薄②:“梁国,秦砀郡,高帝改。其三县,元和元年属。雒阳东南八百五十里。九城,户八万三千三百,口四十三万一千二百八十三。下邑睢阳,本宋国阏伯墟。有卢门亭。有鱼门。有阳梁聚。虞,有空桐地,有桐地,有桐亭。有纶城,少康邑。砀山,出文石。蒙,有蒙泽。谷熟,有新城。有邳亭。故属陈留。宁陵,故属陈留。有葛乡,故葛伯国。薄,故属山阳,[汤]所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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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史记·货殖列传》说“梁宋”经济状况:“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致其蓄藏。”又说“梁”地“好农而重民”。
② 其行政区域的确定在汉章帝时。此说“其三县,元和元年属”。《后汉书·孝明八王列传·梁节王畅》:“梁节王畅,永平十五年封为汝南王。母阴贵人有宠,畅尤被爱幸,国土租入倍于诸国。肃宗立,缘先帝之意,赏赐恩宠甚笃。建初二年,封畅舅阴棠为西陵侯。四年,徙为梁王,以陈留之郾、宁陵,济阴之薄、单父、己氏、成武,凡六县,益梁国。”
东汉梁国按照《续汉书·郡国志二》提供的汉顺帝永和五年(公元140年)的统计数字,县辖平均户口,户9255.6,口47920。户均人口5.18。
东汉梁国的九个县,与今地对应情形见下表:[1](第二册,P44-45)
东汉梁国的形势,依然是东西狭长。
李晓杰先生讨论东汉梁国、梁郡沿革时指出:“东汉初年,梁郡为刘永政权所据”,“建武三年,梁郡属汉。”“章帝建初四年,梁郡为国。”“梁国自永元五年后至汉末,其领域未闻有所更动,当一直如《续汉志》所辖有九城之地。”[3](P32-35)
两汉的梁国虽政区疆域有所变动,作为文化区域和经济区域考察,仍然有大致的范围,这就是本文所讨论“梁宋”的基本地域。
《汉书·地理志下》:“蒙,获水首受甾获渠,东北至彭城入泗,过郡五,行五百五十里。”《续汉书·郡国志二》:“梁国,……雒阳东南八百五十里。”都说到梁国的交通条件。前者说水路,后者说陆路。
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称梁国一带地方为“梁宋”:“夫自鸿沟以东,芒、砀以北,属巨野,此梁宋也。”所谓“梁宋”,也就是以两汉时期梁国为主的地区,其地域界定,并不十分严格。关于宋之分野,《汉书·地理志下》写道:“宋地,房、心之分野也。今之沛、梁、楚、山阳、济阴、东平及东郡之须昌、寿张,皆宋分也。”“宋自微子二十余世,至景公灭曹,灭曹后五世亦为齐、楚、魏所灭,参分其地。魏得其梁、陈留,齐得其济阴、东平,楚得其沛。故今之楚彭城,本宋也,《春秋经》曰‘围宋彭城’。宋虽灭,本大国,故自为分野。”我们讨论两汉时期的“梁宋”地区,应以梁国及其邻近地区为对象。
两汉时期的“梁宋”地区,是今以河南商丘为中心的地方。有学者认为,这里曾经是殷商文化的重要发源地。
王国维《说商》写道:“‘商’之国号,本于地名。《史记·殷本纪》云:契封于商。郑玄、皇甫谧以为上雒之商,盖非也。古之宋国,实名商丘。丘者,虚也。宋之称商丘,犹洹水南之称殷虚,是商在宋地。”“杜预《春秋释地》以商丘为梁国睢阳,又云宋、商、商丘,三名一地,其说是也。始以地名为国号,继以为有天下之号,其后虽不常厥居,而王都所在,仍称大邑。”王国维又指出,周时多谓“宋”为“商”,“商人”即“宋人”也,“余疑‘宋’与‘商’声相近,初本名‘商’,后人欲以别于有天下之‘商’,故谓之‘宋’。然则‘商’之名起于昭明,讫于宋国,盖于宋地终始矣”。[4](卷12)这一认识得到许多学者的认同。
范文澜说:“商国王姓子,据说是帝喾后裔契的子孙。…‘契部落居商丘。”[5](第1册,P37)郭沫若说,相土“迁居到商丘(今河南商丘南)”。[6](第1册,P156)翦伯赞说,“商人早期经常迁徙。《尚书序》说,‘自契至于成汤八迁’,八迁的地名见于古书的有商丘、亳、砥石、蕃等,这些地点大约都在今河南、山东境内。”[7](第1册,P16-17)①
《史记·殷本纪》:“汤始居亳。”裴驷《集解》:“皇甫谧曰:‘梁国谷熟为南亳,即汤都也。”’张守节《正义》:“《括地志》云:‘宋州谷熟县西南三十五里南亳故城,即南亳,汤都也。宋州北五十里大蒙城为景亳,汤所盟地,因景山为名。”’《史记·货殖列传》说“汤止于亳”。裴驷《集解》:“徐广曰:‘今梁国薄县。”’张守节《正义》:“宋州谷熟县西南四十五里南亳州故城是也。”《史记·殷本纪》:“契卒,子昭明立。昭明卒,子相土立。”张守节《正义》:“《括地志》云:‘宋州宋城县古阏伯之墟,即商丘也,”②《汉书·地理志下》:“周封微子于宋,今之睢阳是也,本陶唐氏火正阏伯之虚也。”
相土在商丘定居的
时代可能已经开始经营商运。有学者指出:“传说相土作乘马,王亥作服牛,就是驯养牛马,作为运载的工具。”“商朝的后裔在追颂相土的功绩时说:‘相土烈烈,海外有截。’③可能相土的活动已经到达渤海,并同‘海外’发生了联系。”[6](P156-157)
商丘地方很可能与
中国商业的早期
发展有关,许多学者已经有所讨论。[8](P2)[9,10]但是,也许人们还没有注意到,先秦两汉以来有关“梁宋”地方的其他史料中,也片断透露了可以反映这一
经济现象的值得重视的
历史文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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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注:“《左传》襄公九年:‘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相土因之。”
② 《史记·夏本纪》:“帝相崩,子帝少康立。”张守节《正义》:“《括地志》云:.商丘,今宋州也。’”
③ (诗·商颂·长发》:“玄王桓拨,受小国是达,受大国是达。率履不越,遂视既发。相土烈烈,海外有截。”
例如,《续汉书·郡国志二》有关“梁国”的记载中,“蒙,有蒙泽”句下,刘昭《注补》:
《左传》:宋万杀宋闵公于蒙泽。僖二年:
齐侯盟贯,杜预曰:县西北有贳城,“贳”字与“贯”字相似。
《春秋·僖公二年》:“秋九月,齐侯、宋公、江人、黄人盟于贯。”《左传·僖公二年》:“秋,盟于贯,服江、黄也。”杜预《集解》:“贯,宋地。梁国蒙县西北有贳城。‘贳’与‘贯’,字相似。”
所谓“‘贳’与‘贯’,字相似”,因皆从“贝”。《说文·毌部》:“贯钱贝之母也。段玉裁注:“‘钱贝之毌’,故其字从毌贝会意也。《汉书》: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校。’①本义也。”《说文·贝部》:“贳,贷也。”②段玉裁注:“泉府以凡赊者与凡民之贷者并言。然则‘赊’与‘贷’有别。赊,贷也,若今人云‘赊’是也。贷,借也,若今人云‘借’是也。其事相类,故许浑言之曰‘贳,贷也’。《高祖本纪》:‘常从武负王媼贳酒。’韦昭曰:‘贳,赊也。’按‘赊”贳’皆纾缓之词。”《周礼·地官·司市》:“以泉府同货而敛赊。”郑玄注:“民无货,则赊贳而予之。”《急就篇》卷二写道:“贳贷卖买贩肆便。”可知“贳”是商业经营中最必要的
金融交往形式之一。
《水经注·汳水》有一段文字也讨论了这个
问题:“汳水又东迳贳城南,俗谓之薄城,非也。阚骃《十三州志》以为贯城也,在蒙城西北。《春秋·僖公二年》:齐侯、宋公、江、黄盟于贯。杜预以为‘贳’也。云‘贳”贯’字相似。‘贯’在齐,谓贯泽也是矣。非此也。今于此地更无他城,在蒙西北惟是邑耳。考文准地,贳邑明矣,非亳可知。”
郦道元的意见,以为“盟于贯”者,应是“贳城”“贳邑”。
所谓“盟于贯”其“贯”,无论其字原本作“贳”或作“贯”,或许都可以作为体现当地
经济生活已经达到较先进水准,金融交易已经相当成熟的标志。这当然也是和商业的
发展有关系的。
三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介绍了当时经济生活中的成功者,也
总结了各地经济形势。关于“梁宋”地方有如下文字:
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
夫自鸿沟以东,芒、砀以北,属巨野,此梁 宋也。陶、睢阳亦一都会也。昔尧作于成阳,舜渔于雷泽,汤止于亳。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致其蓄藏。
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
其中“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而“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句,从字面看,似乎反映“梁”地在“商贾”活动方面次于“三河、宛、陈”地区。其实,“陈”与“梁”邻近,我们讨论的“梁宋”地区,是包括了部分“陈”地的。西汉陈留郡的宁陵、傿县③,东汉时即归于梁国。[1](第2册,P19-20,P44-45)两汉时陈国的绝大部分地区,西晋时都归入于梁国版图[1](第3册,P37-38)
在两汉人的认识中,“梁”地在某种意义上似乎有可以控制“陈”地的地位。《汉书·地理志下》说,梁国“莽曰陈定”,梁国的虞县“莽曰陈定亭”,即是其证。这种“定”,是不是因为占据了
交通方面的便利条件,所以据有了地理的优势呢?“陈”地的商业活动④,相当部分是要利用“梁宋”的商路的。
洛阳“南贾梁、楚”,首先强调了洛阳的交通地位,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梁”作为地域中心的地位也得以体现。所谓“陶、睢阳亦一都会也”,则明确指出了“梁宋”作为全国商业重心的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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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今按:其事先见于《史记·平准书》。
② 《说文·贝部》:“贷,施也。”段玉裁注:“谓我施人曰‘贷’也。”
③ 又写作傿县、鄢县。
④ 《史记·货殖列传》:“陈在楚夏之交,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
《史记·货殖列传》中凡八次说到“都会”。所谓“都会”,是长安、洛阳之外的重要的商业中心:
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北通燕、涿,南有郑、卫。
夫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南通齐、赵,东北边胡。
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
陶、睢阳亦一都会也。
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
郢之后徙寿春,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
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碡瑁、果、布之凑。
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宛亦一都会也。①
“陶、睢阳亦一都会也”句式比较特别,“陶、睢阳”两地并称,值得我们注意。类似情形只有“郢之后徙寿春”及随后说到“合肥”一例。《汉书·地理志下》则分说“江陵”,而“寿春、合肥”并说。
“洛阳……南贾梁、楚”和“陶、睢阳亦一都会也”的说法,其实是值得深思的。
我们知道,战国秦汉时期,洛阳已经具有商业
交通中心的地位。L11-13]所谓“在于土中”,“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14](《货殖列传》)所谓“天下咽喉”,[14](《滑稽列传》禇少孙补述)“天下冲厄,汉国之大都”[14](《三王世家》禇少孙补述)等等,都说明了这一事实。[15](P117-118)从充分认识河洛地区商业地理优势的基础出发,可知“南贾梁、楚”之说,客观上也间接肯定了“梁宋”的地位。而“陶”在先秦时期曾经被看作“天下之中”。[16](P11O-130)司马迁“陶、睢阳亦一都会也”之说,实际上对于“梁宋”地区的
经济作用,也给予了与“陶”大略平等的评价。
也许在较“陶为天下之中”更早的
时代,以今天河南商丘为中心的“梁宋”地区,也曾经据有“天下之中”的地位。至少我们可以看到,在两汉时期,连接“陶”、“洛阳”和“梁宋”形成的三角地区,是全国经济生活的重心地区。这一地区的商业活动,确实也是相当活跃的。
四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表彰成功的工商业者,其中有一例是“梁人”:“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然其赢得过当,愈于纤啬,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宛孔氏之先的经历,反映“梁人”中的富商,曾经在秦时遭受严重的打击。他们被强制迁徙到各地,则将“梁宋”商业传统传播到四方。所谓“因通商贾之利”,足见“梁宋”区域文化惯性的长久和“梁宋”商人职业品格的强韧。
史念海先生在讨论“陶为天下之中”的情形时注意到,“范蠡到陶的时候,陶已经发达成为天下之中的经济都会,致使范蠡留连不能舍去。其发达的速度超过了当时的任何城市”。这一情形,和陶“居于交通的枢纽”有关,其直接条件,是“济、泗之间新河道开凿”所提供的交通便利。史念海先生认为,陶的繁荣,是这一条件的“必然结果”。[16](P113)
两汉时期的“梁宋”地区,其实同样也具备类似的条件。
《汉书·地理志下》:“蒙,获水首受甾获渠,东北至彭城入泗,过郡五,行五百五十里。”这条水路,实际上正与
历史地
理学者史念海先生以为特别重要的“济、泗之间”的河道相沟通。
汳水和睢水一北一南,由西而东横贯梁国。水即汴渠。《说文·水部》:“汳,汳水,受陈留浚仪阴沟,至蒙为水,东入于泗。”段玉裁注:“雝当作获,字之误也。”“今之大河,开封而下,徐州而上,皆故汴也。”《水经注·汳水》:“汳水又东迳周坞侧,《续述征记》曰:斜城东三里。晋义熙中,刘公遣周超之自彭城缘汲故沟,斩树穿道七百余里,以开水路,停泊于此。故茲坞流称矣。”这里所说的“汳故沟”,应当就是两汉时可以通行的“水路”。
“梁宋”特殊的
交通地位,还表现在这一地区一南一北联系着另外两个重要的都会“临菑”和“寿春”。实际上,《史记·货殖列传》说到的诸“都会”中,临菑、寿春、陶、合肥、吴等,都必须经过“睢阳”方能够与中原腹地实现
经济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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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汉书·地理志下》所列举的“都会”则有:“邯郸北通燕、涿,南有郑、卫,漳、河之间一都会也。”“蓟,南通齐、赵,勃、碣之间一都会也。”“临甾,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中具五民云。”“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亦一都会也。”“寿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鲍、木之输,亦一都会也。”“吴东有海盐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之一都会也。”“番禺,其一都会也。”《汉书》与《史记》比较,“陶、睢阳”和“宛”不再作为“都会”。
“梁宋”的交通地理形势,还可以通过汉景帝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战事得到说明。
吴军渡淮以后,与楚军会合,西攻棘壁(今河南永城西北),大败汉军,又乘胜进军,兵威甚壮。梁孝王恐慌,遣六将军击吴。吴军又击败梁军两将,梁军部众溃散。梁孝王数次遣使者到周亚夫军前求救,周亚夫不派一兵一卒救梁。梁孝王又派使者往长安,在御前控告周亚夫,汉景帝于是派人指示周亚夫援救梁国,周亚夫坚持“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的原则,依然不遵行诏令。梁孝王令韩安国及张羽为将军,用人得当,于是屡败吴兵。吴军欲西进,梁城坚守,使吴军不敢西行,于是进犯周亚夫军,两军会战于下邑(今安徽砀山)。吴军因粮道已经被汉军断绝,力求速战,周亚夫军坚守营垒,任吴兵数次挑战,仍不肯出战。吴军粮草竭尽,士卒饥苦,又夜攻周亚夫军营垒。汉军军中相惊,士卒相互攻击扰乱,周亚夫卧于帐中不起,直到营中平定。吴军在东南方向大造声势。周亚夫命令加强西北方向守卫,果然吴军暗中集聚力量以精兵强攻西北。吴军未能找到突破口,只得撤退,汉军乘机反击,吴军大败,士卒多饿死,部众叛离溃散。[14](《绛侯周勃世家),《吴王濞列传》,
梁的据守,对于吴楚七国之乱的平定有重要的意义。①据《史记·梁孝王世家》记载,“吴楚齐赵七国反。吴楚先击梁棘壁,杀数万人。梁孝王城守睢阳,而使韩安国、张羽等为大将军,以距吴楚。吴楚以梁为限,不敢过而西,与太尉亚夫等相距三月。吴楚破,而梁所破杀虏略与汉中分。”②司马迁说:“七国叛逆,蕃屏京师,唯梁为扦。”[14](《太史公自序》)这一判断是符合历史真实的。当时叛军中曾经有人建议放弃对梁的攻击,“直弃去”,而直趋洛阳。然而这一建议遭到拒绝。③可知在当时人普遍的意识中,“梁宋”地方,对于推行西进的战略,是势在必得的。
可以说明“梁宋”交通形势的另一旁证,是这一地区曾经成为重要的文化中心。
《史记·梁孝王世家》说,梁孝王曾经吸引天下名士集聚于梁。“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以东游说之士。莫不毕至,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之属。公孙诡多奇邪计,初见王,赐千金,官至中尉,梁号之曰公孙将军。”《西京杂记》卷二说,“梁孝王好营宫室苑囿之乐。作曜华之宫,筑兔园。园中有百灵山,山有肤寸石、落猿岩、栖龙岫。又有雁池,池间有鹤洲凫渚。其诸宫观相连,延亘数十里,奇果异树,瑰禽怪兽毕备。主日与宫人宾客弋钓其中。”④这些“宾客”中,多有天下奇士。《汉书·司马相如列传上》记载:“(司马相如)以訾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严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得与诸侯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汉赋名家司马相如的创作条件,竟然是由梁孝王提供的。《西京杂记》卷四又写道:“梁孝王游于忘忧之馆,集诸游士,各使为赋。”所附诸游士的赋作,有枚乘《柳赋》、路乔如《鹤赋》、公孙诡《文鹿赋》、邹阳《酒赋》、公孙乘《月赋》、羊胜《屏风赋》、邹阳《几赋》等。梁国都城作为东方的一个文化中心,已经成为引人注目的事实。而以汉赋作者为代表的文士群体曾经集中在这里,也是文化史学者应当注意的。
以《汉书》记载为限,见于《儒林传》的“梁宋”出身的学者,就有梁国人丁宽、项生、焦延寿、陈翁生、戴德、戴圣、桥仁、杨荣、周庆、丁姓,梁国砀人田王孙、鲁赐等。[17](上册,P836)可见这一地区文化积累之丰足,学术滋养之醇厚。这一现象的形成,
自然也是以便利的
交通条件为背景的。
《史记·梁孝王世家》还写道,梁孝王在时,“有罍樽,直千金”。梁孝王告诫后世,要“善保罍樽,无得以与人”,不得轻易出让。任王后听说后,希望得到这件罍樽。平王大母李太后说:“先王有命,无得以罍樽与人。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也。”但是任王后仍然切望得之,于是梁平王刘襄使人开府取罍樽,赐任王后。于是与李太后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罍樽,据陈直先生说,应当是商末周初制作的青铜器。“西周时商周铜器,出土至少,值千金亦可以知当时之市价。”[18](P114-115]而所谓“先王有命,无得以罍樽与人;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也”,也反映了梁孝王府库异常充实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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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对于周亚夫以梁国挫折吴楚叛军的战略,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写道:“吴楚之兵,亚夫驻于昌邑,以厄齐赵,而出委以梁。”
② 裴驷《集解》:“《汉书音义》曰:“梁所虏吴楚之捷,略与汉等。”
③ 《史记·吴王濞列传》:“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邑不下,直弃去,疾西据雒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毋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少年推锋之计可耳,安知大虑乎!’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④ 又见《三辅黄图》卷三。
河南永城芒砀山东南的保安山,发现大型洞室墓三座,据考古工作者推定,
时代在汉武帝以前,墓主应当是梁孝王刘武及其王后,以及其子梁共王刘买。与整个陵区的其他陵墓相比,这几座王陵的规模比较大,结构复杂,出土遗物也较为丰富,可以体现梁孝王时代梁国的富足。[19][P20]《文选》卷四四《为袁绍檄豫州》是袁绍举军进攻曹操时发布的檄州郡文。其中说到曹操发掘梁孝王陵墓事:“……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恭肃,而(曹)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略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李善注引《曹瞒传》:“曹操破梁孝王棺,收金宝。天子闻之哀泣。”《艺文类聚》卷八三引《曹操别传》又说:“(曹)操别入砀,发梁孝王冢,破棺,收金宝数万斤。天子闻之哀泣。”①曹操盗掘梁孝王陵墓,掠取金宝至于数万斤,可知随葬品数量之丰盈。《史记·梁孝王世家》褚少孙补述在说到梁孝王之富有时,有这样的文字:“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不可胜数。及死,藏府余黄金尚四十余万斤,他财物称是。”②对照其他
文献遗存以及考古发现,可知这一记述是大略符合史实的。
梁孝王的富有,据司马迁记述,“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这种
经济实力的获得,虽然有“窦太后少子也,爱之,赏赐不可胜道”的因素,然而或许也可以间接反映“梁宋”地区物产和民生的状况。司马迁还
分析说,“梁孝王虽以亲爱之故,王膏腴之地,然会汉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财货。”③而当地商业的发达,有可能也是这位贵族得以多所聚敛并“植其财货”的重要条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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