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看似荒唐的逻辑链。组成这个逻辑链的每个环节,表面上富有必然性的推理,实际上却未必经得起推敲。在不同的时候,从不同的立场出发,人们会关注和强调其中的某些环节,并且,在此时与彼时、此处与彼处相互矛盾。强调学习西方的政治,必定要冒涉及民族立场、政治立场的风险;解决政治现代化问题,不可能不改革政治体制,造成社会政治的某种不稳定;拒绝西学、抱残守缺,必定像引进西方文明那样,导致中华文明衰微,乃至在实力竞争、弱肉强食的国际环境下国将不国。如此等等。这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荒唐、冲突和必然性组成的漩涡。后来,某些大师鸿儒,如梁巨川、[2]王国维,毅然选择殉道,便是因为觉得无可自拔,无路可走了。
不过,对于那些抱着经世致用信念的大多数士大夫来讲,考虑得更多的,还是如何直面危机,寻找出保国保种的切实有效的办法。而且,在中西文明交接之初,许多深层的冲突还没有充分显示出来,士大夫们很容易把顺应形势、接纳西学纳入传统的变法话语,作为新一轮变法的主要内容。当然,他们的路径还是从本末之辨这个依然传统的视角入手的。
早在道光年间,一位叫魏源(1794--1857)的仕途失意者就在他写的《海国图志》(1842年)中告诫国人,不要视西洋诸国为蛮夷,认为
远客之中,有明礼行义,上通天象,下察地理,旁彻物情,贯通今古者。[3]
林则徐在《四州志》里也提出了类似的意见。此后,随着洋务运动的开展,出现了一批早期改良主义思想者,其代表人物有冯桂芬(1809-1874)、王韬(1828-1897)、薛福成(1835-1894)、马建忠(1845-1900)、郑观应(1842-1922)、陈 炽 (?-1899)、黄遵宪(1848-1905)、何启(1858-1914)、胡礼垣(1847-1916)等。在洋务派官僚中,也出现了文祥(1818--1876)、郭嵩焘(1818--1891)、张树声(1824--1884)等具有维新变法思想的重要人物,其中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等人在推动清末的改制变法中起到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这一段时间,既是中华民族初步感受危亡威胁的时刻,也是他们大声疾呼、发愤著书的时刻。
王韬在1883年发表的《弢园文录外编》中认为:
天心变于上,则人事变于下。天开泰西诸国之人心,而畀之以聪明智慧,器艺技巧百出不穷,航海东来,聚之于一中国之中,此固古今之创事,天地之变局。…则我又乌能不思变计哉![4]
张树声(1824--1884)是淮军的重要将领,历任江苏巡抚和两广总督等要职。1884年10月26日,他口授《遗折》,力言西人本末之别、体用之分:
近岁以来,士大夫渐明外交,言洋务,筹海防,中外同声矣。夫西人立国,自有本末,虽礼乐教化,远逊中华,然驯致富强,具有体用。育才于学校,论政于议院,君民一体,上下一心,务实而戒虚,谋定而后动,此其体也。轮船、大炮、洋枪、水雷、铁路、电线,此其用也。中国遗其体而求其用,无论竭蹶步趋,常不相及,就令铁舰成行,铁路四达,果足恃欤?
因此,他请求皇帝"采西人之体,以行其用","以奠国家灵长之业。"[5]
曾任驻英公使(1876--1879)兼驻法公使(1878--1879)的郭嵩焘(1818--1891年)是一位较早走出国门、开眼看世界的清朝洋务官员。[6] 1876,他在《使西纪程》里写道,在英国"彬彬然见礼让之行焉,足知彼土富强之基之非苟然也"。他认为,西洋的富强之方有本末之别,政教法度是本,器物技术是末:
国家大计,必先立其本。其见为富强之效者,末也。本者何?纪纲、法度、人心、风俗是也。无其本而言富强,只益其侵耗而已。[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