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研究历史,正是从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基本观点出发,客观地、公正地对待中华历史上的各民族所建的皇朝和民族纷争。对于各民族的成就贡献,一概予以肯定,而对各民族统治者的倒行逆施,也一概予以否定,一视同仁。这正是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理性高度,在历史研究中贯彻民族平等的原则。
近一千年间,中国北方主要是女真和蒙古两个民族互为雄长。女真族及其遗裔满族先后侵入中原,灭亡辽、北宋和明,建立了金朝和清朝。特别是清朝,在开疆拓土方面有其成就。但就坏的方面说来,金朝和清朝确有一些共同之处,例如:
第一,是进入中原之初的强烈破坏。金军所到之处,特别是对他们无法占领的地区,一律在事实上予以杀光、烧光和抢光。如金军在岳家军进攻下,不得不撤离建康城(今南京)后,宋人收拾遗弃的残缺尸骨,竟达七、八万件。这座城市常住居民约十七万人,在金军驱掳大批居民过江到北方之馀,驱掳不及者,就施行如此惨酷的屠戮。亦非仅是建康一地,当时长江三角洲是全世界最富饶的谷仓,其他地区,如明州(今宁波)、临安府(今杭州)、平江府(今苏州)等地都相类似。清军入关后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亦为史家所熟知。
第二,金朝和清朝都在不同程度地强制推行落后奴隶制,破坏了中原地区的较先进的租佃制,使社会发生严重倒退。金朝女真贵族将大量汉人驱掠为奴隶。奴婢成为女真贵族的财产项目,可以作博戏时的赌注,贵人们死后,要生焚所宠的奴婢。军队缺粮时,甚至杀戮奴婢作食。
第三,古代汉人长期保留蓄发习俗,《孝经·开宗明义章》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汉人将蓄发看得极重。金朝对汉人强行剃头辫发,清朝有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在当时自然是对汉人的极大侮辱,严重地激化了民族矛盾。
第四,大规模地掠夺田地,清朝谓之圈地。这自然严重影响了广大汉族农民的生计。
第五,金朝迁居中原的以女真人为主体的猛安谋克户,也与清朝的八旗子弟经历了类似的腐化和衰败命运。
在金朝女真贵族的侵掠、屠杀和奴役政策之下,以汉族为主体的各族民众,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抗争,其动员之广,规模之在,持续之久,在中国古史上是没有先例的。
金朝初年称雄于东亚,主要是仰仗一支精悍的女真骑兵。经过千百年马具的不断改良,包括马镫的发明和改进,女真骑兵无疑是古代世界相当完善的骑兵。他们长于弓矢,惯披重甲,厚重的兜鍪止露双目。女真骑兵特别具有坚韧性,能够败不至乱,重整队形,连续作战数十回合至百馀合。古代战斗的中回合是不是演义小说中的斗将单位,而是指两军的一次接战。金军不但善于野战,又能举行猛烈的攻城战,故不同于辽军和西夏军,能深入中原腹地。他们在灭辽战争中也学会制作和使用火炮等火药兵器。在当时,女真骑兵对付以步兵为主的宋军,犹如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坦克集团军对付步兵和骑兵。
当金军初入中原时,由于宋徽宗时的专制腐败统治,宋军无疑是一触即溃,或不战而溃,根本没有能力进行野战,只能进行守城战。王禀指挥的太原保卫战,则是当时最悲壮的一幕。宋军两次救援太原的失败,其实已决定了开封失陷、北宋灭亡的命运。金军初入中原,正如宋方记载所说,可称是“有掳掠,无战斗”。
南宋初立,宗泽以东京留守的身份,事实上主持前沿军事,情况就发生重大改变。从建炎元年(公元1127)冬到翌年春,金军在灭辽破宋之后,正值兵威最盛,又在最善战的完颜宗翰(粘罕)等指挥下,对开封发动了最凌厉的攻势,却遭受严重挫败。这与北宋末的开封失守形成鲜明对照。宗泽的逝世,又不能不使南宋抗金战局发生逆转。在宋高宗和黄潜善、汪伯彦的昏暗政治下,南宋终于走向蹙地数千里,自黄河退到大江的悲惨局面。
建炎三年(公元1129)、四年(公元1130)间,金军渡江作战,既是其军事胜利的颠峰,却也走向了物极必反。韩世忠指挥的黄天荡之战,使金军受到挫折,岳飞又麾兵克复建康,将金军全部逐出江南。绍兴元年(公元1131),张荣率抗金义军在缩头湖一战,赢得全胜,遂迫使金军退到淮水以北。金军倾注全力攻打四川,吴玠军在当年的和尚原之战和绍兴四年(公元1134)的仙人关之战,使金军蒙受自灭辽破宋以来的两次惨败。岳飞麾兵收复襄汉六郡,两年后又再次北伐,以及金军在绍兴四年冬进犯淮南的的失败,则标志着金朝军威的进一步没落。
当时,女真骑兵最利于在秋冬季节,弓劲马肥,纵横驰骋于平原地区,而不耐暑热多雨天气,需要后退到北方避暑。和尚原和仙人关两战是山地战,金军尚可说有“以失地利而败”的因素。然而到绍兴十年(公元1140),刘锜军进行的顺昌之战,则开创了在平原地区大败金军的新纪录。如果说,顺昌之战尚有利用女真人不耐酷暑的天时,而以逸待劳的因素,则岳家军大举北伐,又是在闰六月之后的七月,即在最利于女真骑兵发挥威力的天时和地利条件下,以少击众,先后在郾城和颍昌两次大战中,大破金军主力,并乘胜进军朱仙镇,再次破敌,迫使金军撤出开封城。
南宋将帅对抗最初简直是谈虎色变的金军,逐渐摸索出一套有效的战术,而岳飞
自然是南宋最出类拔萃的抗金统帅,伟大的爱国英雄。岳飞的军事思想可否概括为以下四个方面。第一是重视人民的抗金力量,制订了“连结河朔”的战略方针,主张黄河以北的游击军与正规军互相配合,夹攻金军,以收复失地。第二是在正己的前提下治军,全面贯彻《孙子兵法》倡导的“仁、信、智、勇、严”的为将之道,创建了一支军纪严明、英勇善战的岳家军。岳家军号称“冻杀不拆屋,饿杀不打虏”,成了古代兵匪一家
社会中难能可贵的特例。第三是岳飞批评宋廷的“仅令自守以待敌,不敢远攻以求胜”,反对消极防御,主张积极进攻。他是当时唯一组织大规模进攻战役的将帅。第四是“仁心爱物”,珍惜人命,不轻杀戮,发扬光大了古代“以仁为本”的军事观。岳飞的军事思想无疑是一份值得後人珍爱的华夏文化遗产。其他将帅只能做到以步制骑,而岳飞却重视骑兵建设,除了以步制骑之外,还建设了一支强大的骑兵,足以与金朝引以为骄傲的骑兵周旋。
然而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登基之始,他就已确定了屈辱苟安的对金政策。他先后信用为其政策效力的黄潜善、汪伯彦和秦桧,排斥和杀害力主抗金的李纲、宗泽和岳飞。他当然不是昏庸之主,他处置军国大事,决无大气魄和大器识,却不乏小聪明和小伎俩。宋朝有开国皇帝以兵变黄袍加身的来历,故特别疑忌武将。自从绍兴七年(公元1137)以后,他对诸将,特别是对岳飞愈来愈猜忌,但迫于金朝的军事压力,又不敢不用岳飞,藉以护卫自己的皇位和半壁江山。等到他对“偏安社稷”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根本不用担心“兵老气衰”的金朝会卷土重来;他不仅已不需要抗金将领护卫自己的皇位和半壁江山,而迫令岳飞班师,解除抗金将领的兵权,杀害岳飞,只能更有利于自己的偏安政策。故元朝史臣在《宋史》卷365《岳飞传》论说:“高宗忍自弃其中原,故忍杀飞。”可谓是一针见血。汉代韩信说:“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诚如漆侠先生指出:“在宋代,往往是狡兔未死而走狗先烹。” 上引韩信之说,本来已是古代君臣关系的残酷规则,名将的悲惨归宿,何况尤甚於此。就宋高宗而论,他忍于向杀父之仇屈膝称臣,忍于偷安半壁残山剩水,又忍于对一代贤将下毒手,在这个天水朝更是绝无仅有的。正是宋高宗和秦桧的苟安和卖国政策,造成了长期南北分裂的
时代悲剧。
面对着山河破碎的惨酷,有志之士也必然将他们的爱国情怀和义愤形诸笔墨,而陆游和辛弃疾就是两面爱国诗词的最光辉的旗帜。陆游诗“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剧盗曾从宗父命,遗民犹望岳家军”,正是表达了他对两位爱国英雄的怀念,概括了这个时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