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100年前地缘政治的概念被正式提出并形成相对系统的理论。传统地缘政治理论强调国家的权力增长与空间扩张的关系、海权与陆权的对抗。随着冷战的结束和全球化的发展,尽管这种支撑强权政治的理论仍对一些国家的战略选择产生影响,但它对现实国际政治的解释越来越显现出局限性。文章尝试着从一个新的地缘政治视角:“地缘重心论”,来分析现实国际关系,强调地缘重心国是区域一体化的引擎,是世界政治的支点。同时认为可以从地缘重心的角度分析当前国际关系地缘板块结构中发生国际冲突的脉络。文章主张各个地缘重心国之间应该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进行协调与合作,建构一个稳定的世界秩序,维持人类的长久和平与繁荣。
[关键词]地缘政治 地缘重心 世界秩序
长期以来,许多国际政治学者以及从地缘政治角度认识国际战略格局的政治家,都习惯于从全球和特定区域的地缘环境的角度,认识权力布局、国家安全、全球战略、国际对抗、战争胜负等现实主义的主题,传统地缘政治学的观点往往成为他们分析问题的基本理论框架。然而,在当前国际政治经济的全球化和区域一体化的大背景下,传统的地缘政治理论已经不能恰当地解释当今世界秩序的发展趋势和新产生的国际问题。我们有必要从新的地缘政治的视角来分析当代国家间政治,探讨国际冲突的根源,并形成认识未来世界秩序的新思路。
一、传统地缘政治理论的缺陷
地缘政治分析法是认识国际关系的一个重要的视角,近百年来传统地缘政治理论观点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西方国家政治家们的战略思维和政策制定。冷战结束后,这些观点仍对某些决策者的战略取向产生着重要的影响。但是,传统的地缘政治理论在解释现实世界政治及其发展趋势时,存在明显的缺陷,甚至可能会误导国家的对外政策。那么传统地缘政治理论的问题何在?
自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系统的地缘政治理论提出以来,就形成了相对稳定的理论传统:一是所谓“国家有机体论”。①这种理论认为国家就象一个生物的有机体(organicbody),随着实力的增强,将使膨胀的力量超出现有疆域,从而注定要向外扩张。国家的扩张就需要地理的扩张,即国家的生存空间的扩张。以英国学者麦金德为代表的陆权说,强调世界地缘政治的中心舞台是在欧亚大陆。在这块大陆岛上,心脏地带处于东欧和中亚。②所以“谁控制了心脏地带,谁就控制了大陆岛;谁控制了大陆岛,谁就控制了世界”③。如果不对地处亚欧大陆“心脏地带”的权力中心(如俄罗斯)加以遏制,其权力将向亚欧大陆扩张,并控制这个大陆。这种观点被德国地缘政治学家豪斯霍弗作了修改,提出了所谓“生存空间”论。④这一理论成为后来的“纳粹地缘政治学”(NaziGeopolitics)扩张理论的基点。⑤二是所谓“地缘二元论”。由于地球表面是由陆地和海洋构成的,国际关系中的强权争夺实际是围绕着陆权和海权之间的竞争。美国的著名学者马汉十分强调海权的重要性,认为海洋是世界性权力的源泉。①而斯皮克曼则将陆权与海权间的关系结合起来分析,认为只要掌握住欧亚大陆的边缘地带,就可以限制大陆心脏地带的陆权国家的扩张。据此他得出了著名的假说:“谁控制了边缘地带,谁就控制了欧亚大陆;谁控制了欧亚大陆,谁就控制了世界。”②在这之后虽然地缘政治理论向着立体化方向发展,如意大利学者杜黑提出“空权论”,③美国学者格雷厄姆提出“高边疆”④的天权论,但这两者不能脱离陆权和海权的分析框架。这些经典论著奠定了传统地缘政治学系统理论的基础。
传统地缘政治理论对国际政治的解释具有鲜明的特点:(1)扩张性:一个国家随着实力增强,其对地缘的控制力必然膨胀,从而注定要向外扩张。陆权在欧亚大陆的扩张,海权在海洋的扩张,并将势力伸展到大陆边缘地带,是国家实力增长的必然结果(2)“二元论”:国际政治权力分为陆权和海权(空权和天权是这两个权力的延伸),这是国家所处的自然地理条件所决定,它规定着国际冲突的性质。(3)对抗性:陆权与海权是天然的对立关系,国际政治中的许多冲突本质上是陆权和海权竞争的结果;(4)霸权性:无论陆权还是海权的扩张,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建立全球霸权,控制整个世界。⑤由此可以看出,传统地缘政治学关注的核心,就是“空间与权力”(SpaceandPower)的关系,⑥或者说是一种鼓吹扩张、对抗和争夺的学说。
传统地缘政治学理论对冷战结束后的一些国家的战略选择仍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不少西方学者认为,冷战的结束是19世纪以来地缘政治中陆权与海权在世界范围内的竞争中,海权最终的胜利。⑦作为陆权代表者苏联的解体,是陆权在亚欧大陆扩张的失败,标志着陆权在世界政治中的衰落。从此,以美国为代表的海权获取了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的绝对优势地位。它通过掌握全球制海权和控制亚欧大陆的边缘地带,不仅要获得亚欧大陆的国际关系的主导权,而且将长期维持世界的“领导”(leadership)地位。事实上,传统地缘政治理论主要观点仍然在相当程度上主导着今天美国的全球战略思维。⑧布热津斯基就认为“欧亚是个棋盘,对世界领导权的争夺在此从未停止过”。美国为了维持它在全世界的领导地位,便将其战略目标确定为,防止“在欧亚大陆这个全球最重要的竞赛场上,美国的一个潜在对手可能在某一天崛起”,对美国主导亚欧大陆事务的地位构成挑战。⑨对于美国来说,至关重要的战略手段就是继续维持多边和双边军事同盟体系,加强对亚欧大陆边缘地带的控制。
然而,美国利用海权优势力图控制亚欧大陆边缘地带,以便维持在世界上的“领导地位”的地缘战略似乎并不十分奏效,世界并没有形成一个单极主导下的稳定与和平的局面。当今世界所面临的一些重大国际安全问题,对美国来说似乎很难解决。(1)全球性恐怖主义的威胁难以消除,并有蔓延之势。(2)难以平息的伊拉克、阿富汗动乱和巴以冲突,以及其他一些阿拉伯国家对美国的厌恶。(3)大国关系难以协调。美国与欧洲传统盟国德国和法国间的矛盾在发展;美国与俄罗斯似乎并未形成真正的伙伴关系;中美关系因存在某些变数而总是不能最终稳定;印度在与美国进行军事合作时,似乎并不愿顺从美国的所谓美印联手应对中国的战略意图。(4)许多发展中国家的普遍贫困化、种族仇杀、宗教问题、跨国犯罪等问题成为全球安全的巨大威胁。(5)资本的流动、商业的往来、人员的交往等等,美国难以全面把握这种“全球政治的网络化”趋势。①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说,上述问题的许多方面对整个国际社会也是难题。
显然,传统地缘政治理论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上述世界政治的现实和国际安全问题,更不能提供解决问题的行之有效的途径和方法。第一,“大陆心脏”说已经缺乏解释力。随着居于亚欧大陆心脏地带的国家苏联的消失和俄罗斯的的衰落,已经不可想象俄罗斯还会象过去200年以来的方式进行扩张,很难想象还会有某种权力能够重新控制俄罗斯以及东欧和中亚这个广袤的所谓“心脏地带”,并向欧亚大陆进行散射式的扩张。第二,“生物有机体”理论过时。至今西方地缘战略学家仍受这一观点的影响,认为“基于领土考虑的竞争仍在世界事务中占主导地位,只是现在的方式往往比过去文明了一些”②。苏联的解体标志着过去那种世界革命的行为从根本上结束。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受到的惩罚和东帝汶最终的独立,则说明现实主权国家组成的国际秩序是不能改变的。因而,自“威斯特伐利亚条约”试图规定近代国际关系的法律秩序以来,经过300多年的演进,现在真正形成了由国际法律来规范的主权国家间的稳定的国际秩序。在这个秩序中,基本上不可想象主权国家之间还会有征服别国,或向别国扩张领土的现象发生,或者是以权力来强行推行某种意识形态以实现世界大同。通过扩张领土来强化国家权力,或是国家实力增强后将寻求扩大对空间的控制的行为,已经不为现实国际社会所容忍。因此,以“生物有机体”来解释现行国际关系已经非常不符合实际。第三,“海权”和“陆权”之争已无意义。亚欧大陆其他地缘性大国的崛起,包括中国和印度的经济迅速发展,以及由此带来的在地区政治和安全领域发挥越来越突出的作用,德法两国逐渐脱离美国主导的传统的西方体制,并对西欧的政治稳定和经济繁荣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地区一体化趋势正在发展的欧洲或亚洲国家之间,并不存在海权与陆权的尖锐对立。而在欧亚大陆也没有任何一个大国有意去挑战美国在世界海洋中的优势地位。
由此可见,传统的地缘政治理论缺陷是十分明显的。它所提出的“世界是由正在扩张和收缩的空间集团和领土单位组成”的基本假设,听起来似乎振振有辞,但“已显得不够充分”,很不令人信服,更不能为人们所接受。③在相互依存的国际社会中,世界已经形成一个地缘政治、地缘经济和地缘文化相互交融的文明体系。④在这个体系中尽管国家间的竞争仍然存在,但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扩张领土和争夺势力范围的得失较量的零和关系,而是在良性竞争中求得共同的安全与繁荣。国家利益的实现需要稳定的地区和全球国际关系框架,需要国家间的协调与合作,需要共同应对所面临的挑战。我们有必要寻找某种新的地缘政治的理论视角来解释现实和未来的世界政治。
二、“地缘重心”概念的引入
在当今世界上,
政治经济全球化和区域化趋势日益明显,人们对基于权力和狭隘国家利益的地缘政治
理论十分反感,以致形成一种“反地缘政治”(anti-geopolitics)的倾向,而强调超国家跨区域的整体利益的结合。⑤冷战结束后的西方地缘政治学大体从三个方向
发展,即强调在
科技发展导致人类生存危险的脆弱性、现实国际
社会中的文明冲突和全球化作用下的
网络化社会。⑥但是,这些观点或是没有清晰的理论轮廓,或是不能很好地正面解释国际关系新趋势。随着全球化和信息化
时代的到来,国际政治经济秩序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一场地缘政治的革命正在悄悄地来临。为此,应该探索新型的地缘政治理论,以便能够更好地阐述国际政治经济的新形势。本文提出的地缘重心论,就是一个新的地缘政治的理论视角。
社会
科学的
研究往往可以借鉴
自然科学的
方法来进行。笔者所谈的“地缘重心”论,是试图借用物
理学里的重心概念来解释地缘政治现象的一种理论视角。如果我们在一个板块上确定重心,并支撑起它的重心部位,就能够保持板块的平衡与稳定。这里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即“重心”。所谓“重心”是指物体各部分所受重力的合力的作用点。①与“重心”相关的一个概念是“引力”,因为物体的重心是由于地球引力作用而产生的。“引力”,又称“万有引力”,是在两物体之间由于物体具有质量而产生的相互吸引力。②而物体间在引力作用下会形成一种“引力场”。这里,我们可以用这些科学的概念来
分析现实国际政治。
从人类文明史的发展进程和现实国际政治的布局来看,国际社会是由一些相对独立又相互联系的地缘板块构成的。这些板块是:西欧板块、东亚板块、东欧—北亚板块、南亚板块、阿拉伯—伊斯兰(中亚—西亚—北非)板块、澳洲板块、北美板块、南美板块和非洲板块。我们可以在每个地缘板块寻找它们的地缘重心。所谓“地缘重心”,是指构成世界政治各区域中,能够决定地区稳定与繁荣的支撑点。而在构成国际关系体系的各地缘板块的子系统进行分析时,我们会发现,在绝大多数地缘板块的重心部位,都存在着一些在地区国际关系中发挥主导作用的大国。这些大国一般自身领土面积较大,人口较多,政治、经济和军事能力较强,文化上对周边相对较小的国家有相应的吸引力,它们对地缘板块地区的安全、稳定与和平、发展及繁荣都发挥着十分重要的
影响。这类国家就是它所在的地缘板块的“地缘重心国”。
从理论上讲,“地缘重心国”应该具有以下特征:(1)居于地缘板块的重心位置;(2)国土面积较大;(3)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等综合实力较为强大;(4)周边分布着一些较小的国家。“地缘重心国”在地缘政治中的作用是十分明显的。第一,政治上,地缘重心国家是它所在地缘板块的引力中心,是地区政治与外交活动的主要场所;第二、安全上,地缘重心国是区域的安全阀和稳定源,它能够支撑起地区安全结构的框架,决定着地区形势的和平与稳定;第三,经济上,地缘重心国成为地区经济发展的引擎,对地区国家经济的发展与繁荣有着重要的影响力;第四,在文化上,地缘重心国自身的文化能够散射式传播,形成一个文化圈,在相当程度上影响着地区民众的文化特征、价值取向和生活方式;第五,地缘重心国与其周边国家间的引力互动作用形成某种形式的引力场,这个引力场就成为一个相当完整的地缘区域,在这个区域中地缘重心国往往是推动一体化进程的主要动力。③
根据以上理论框架来看待全球地缘结构,我们可以确定一些地缘重心国。法德两国结合体是西欧板块的地缘重心国,
中国在东亚区域发挥着地缘重心国的作用,俄罗斯是东欧—北亚(独联体)板块的地缘重心国,印度是南亚次大陆的地缘重心国。在北美洲大陆,美国无疑是一个地缘重心国。巴西也许在南美洲起着某种程度的地缘重心的作用,但影响力相对较小。在大洋洲中澳大利亚可以作为地缘重心国。阿拉伯世界在
历史上曾经有过奥斯曼帝国作为地缘重心国家,而现在没有任何国家可以真正发挥地缘重心的作用。非洲没有地缘重心国家。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两个地缘因素的作用,使美国成为世界性的大国。一是其独特而具有优势的地理位置:两洋之间,使它可以十分便利地与亚洲和欧洲进行联系;二是其无人可以匹敌的强大综合国力,使之有能力卷入世界任何地区,特别是亚欧大陆的事务。那么,美国是不是世界的地缘重心国呢?笔者认为还不能这么说。因为,两洋相隔使美国不能直接、迅速而持续地施加决定性影响,而它的国力还不足以迫使亚欧大陆的地缘重心国完全按照它的意志行事。从全球地缘环境来看,美国是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全球性大国,其他地缘重心国应该是地区性的大国。
需要说明的是,大国政治一直是政治家和学者们认识和分析国际关系和战略格局的着眼点。20世纪60年代末美国总统尼克松提出的“五个力量中心”的观点来看待世界政治,当前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也强调要与其他“全球力量中心”合作①。但这些力量中心或大国的地位主要是从政治结构或国力评估的角度确定的,具有某种程度的动态性。②基于相对动态的大国地位来确定战略布局,将造成战略结构的不稳定。比如,美国根据这种大国分析框架,将日本作为亚太安全战略的基石,③忽视了中国的地缘重心国的地位,从而造成亚太地区安全结构长期不能稳定。因此,有必要对大国的地位从稳定而长远的角度作出符合实际的客观判断。布热津斯基提出的地缘战略棋手概念,是基于客观地缘作用来确定其地位,有较强的稳定性,但他没有作出明确的界定。他的构想与笔者所提的“地缘重心国”的定义有相近之处。④那么,地缘重心国在世界政治中的作用应该怎样判断呢?
三、世界政治中的地缘支点
地缘重心国是各地缘板块的重心,决定着地区国际关系的秩序,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未来国际体系的稳定与发展,因而他们在世界政治中发挥着地缘支点的作用。
当前,世界政治与经济全球化和区域化趋势日益明显。在全球化的发展过程中,必须经历一个区域化(或者称地区化,regionalization)的过程。⑤因为区域化是全球化的基础和支撑,全球化则是区域化的最终结果。“全球共同体大厦是否能够真正地建立起来,有赖于地区共同体的建立;全球共同体大厦是否坚实牢固,也有赖于它的基石———各个地区共同体和全球性国际组织的联系,是否紧密而不易松散。”⑥区域化是指区域一体化的进程,而“实行一体化通常意味着由部分组成整体,即将原来相互分离的单位转变成为一个紧密系统的复合体”⑦。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区域一体化的进程使地理相近的国家通过稳定的互动,在政治、经济、安全和文化等方面将会产生共同的需求,从而具有了某种同质性,形成一种功能性的紧密结合。⑧我们可以把这种开始一体化进程的紧密结合的地区称为地缘板块,这些地缘板块促使“世界成为区域国家的世界”。⑨
在各个地缘板块的一体化进程中,地缘重心国往往在功能上发挥着核心的作用,是区域一体化的决定性力量,是地缘板块的支柱。欧洲从1951年的《欧洲煤钢共同体条约》到1991年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法国和德国显然发挥了区域整合的核心作用,为欧洲联盟正式成立奠定了基础。 随着2004年5月1日十个新成员国的入盟,作为地缘重心国的法德两国在欧盟将继续发挥引擎和稳定器的作用。“北美自由贸易区”作为美国积极推动区域一体化进程的结果,使紧密依存的北美地缘板块最终形成。毫无疑问,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是这一板块的地缘重心国。苏联解体后在其原址上建立的“独联体”的主要地区可以视为一个新的地缘板块。俄罗斯作为其地缘重心国,通过推行所谓“近邻优先”的政策,把“推动一体化”视作“对已发生的一切行之有效和政治上负责的反应”,并将其远期目标确定为要创建“一体化国家共同体”(CommunityofInte gratedStates)。 这一目标实现之日,就是俄罗斯“一个新的可能更有希望的时代的开始” 。而南亚的印度同样在发挥着地缘重心国的作用。南亚国家间都拥有一个共同体的遗产,即所谓“大印度”,特别是在语言和文化的延续性方面最为明显,而较小国家内的许多
问题都不可避免地与印度相关联。 在印巴成为有核国家之后,南亚的和平与发展只有依靠区域内国家间密切的协调与合作,推动一体化进程,甚至可以酝酿成立“南亚条约组织”(SouthAsianTreatyOrganization)。①近年来,随着印度经济取得了令人注目的发展,一个新兴的大市场和区域经济的引擎已经形成。
自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一个重要的区域政治概念成为国际关系中常见的词,这就是“亚太地区”(theAsia-Pacificregion),其范围一般包括东北亚、东南亚、南太平洋和北美洲。②然而,自90年代初期起,“东亚”作为一个政治词汇开始出现在国际关系领域,其范围仅指东北亚和东南亚。③随着1997年首次中日韩三国和东盟国家首脑会议的召开,以“10 3”为平台的东亚区域合作机制开始启动。从亚太地区到东亚区域的转变,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中国的崛起。因为只有当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并成为东亚的生产、市场、乃至
金融链中的决定性一环时,东亚的区域合作才真正具有了实际意义。具体来说,随着本世纪初中国总理朱钅容基首倡“10 1”自由贸易区,东亚合作才开始有实质性进展。2002年11月中国与东盟自由贸易框架协议的签订,并定下将于2010年建成自由贸易区,从而使东亚区域合作迈出实质性一步。接着中日韩三国也在谈东北亚自由贸易区问题。可见,正是由于中国的崛起,东亚地区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进程才得到实质性的推动。中国对推动东亚区域一体化的作用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中国自身的稳定与发展,决定了东亚国际关系秩序的稳定;(2)中国用和平方法处理与东亚国家间所存在的领土、海岛和海域争端,以积极的态度推动非传统安全领域的合作,从而维护了东亚地区的安全;(3)中国维持人民币币值的稳定,对在东南亚金融危机期间防止局势的恶化,维持整个东亚的金融秩序作出了突出的贡献;(4)中国
工业的飞速发展,打破东亚地区原有的经济模式,使东亚地区原来以欧美市场为出口导向,缺乏横向经济联系的加工贸易经贸模式,被一种为学者所称为的“平轴互动”的新模式所取代。即在东亚形成一个以中国为轴心的共同制造业中心,使整个东亚地区国家之间成为一种互利关系,形成一个新的产业结构、新的产业共同体。(5)中国还通过向其他东亚国家提供广阔的市场,并开始进行直接投资,成为东亚其他国家经济复苏与发展的引擎。国际社会普遍认为中国正在全球发挥上世纪70—80年代日本曾经发挥过的作用,成为“出口的动力源”(anexportpowerhouse)和“吸引外资的磁铁”(amagnetforforeigninvestment)。④以上说明,中国作为东亚地缘重心国,对维护东亚地区的和平与发展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世界其他地缘板块中,有的国家可以起着某种程度的地缘重心国的作用,如在南太平洋的澳大利亚和在南美洲的巴西,但由于这两个板块离全球地缘核心部位较远,在世界政治中的影响要小得多。而另外两个地缘板块,伊斯兰—阿拉伯和非洲,由于几乎不存在地缘重心国,从而对国际政治产生了明显的消极影响。这点下文将再作分析。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在全球性的相互联系框架(globalconnection)下,一体化进程中地缘板块将决定世界政治经济秩序的建构,⑤形成一个所谓的“地缘政治经济的世界”。⑥上述地缘重心国支撑着各地缘板块国际关系的稳定构架,也决定各地区一体化的进程,从而突出地发挥着作为世界政治支点的作用。
四、地缘
政治结构的冲突与稳定
在由地缘重心国所支撑的世界板块结构的国际关系体系中,将孕育着一系列不可避免的潜在和现实的国际矛盾,并因而导致不同层次的国际冲突。正如美国学者所指出的,“未来国际政治的景象将由持续不断的冲突所构成,而解决这些冲突的国际机制的能力仍将由武力来决定。同时,在解决一些政治区域的
问题时对军事力量的垄断显然并非唯一的力量”。⑦这些国际冲突的解决,有赖于地缘重心国间的相互协调与合作。从地缘重心的角度来
分析世界政治中的冲突因素,可以看到如下一些问题。
首先,在可预见的将来一段时间,由于传统地缘政治因素的作用,大国间的矛盾仍将导致地缘重心国之间的现实和潜在冲突。这类矛盾由两个方面构成。其一,由于美国要追求世界领导地位,它的基本战略选择是要防止在亚欧大陆出现对其主导地位构成挑战的大国的崛起,这必将导致美国与其他亚欧大陆的地缘重心国家之间的矛盾。美国把
中国的崛起视为不确定因素,一直采取某种程度的限制性措施,致使中美关系产生结构性矛盾。独立性正在增强的法德结合体(CoalescentEntityofFranceandGer many)对美国的主导作用和颐指气使的行为越来越不满,使得西欧(主要是法德)与美国的关系渐行渐远。美国主导下持续的北约东扩,导致美俄之间仍互不信任。其二,亚欧大陆中的各地缘重心国间也将因各自的地缘引力场的形成过程中相互交叉而产生矛盾。如俄罗斯与欧盟和北约东扩间的矛盾,中国与俄罗斯虽已建立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但俄罗斯对中国在西伯利亚资源利用问题上存在很大的不信任感。尽管中国与印度的关系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但中国与巴基斯坦的密切关系和中国在东南亚乃至印度洋的引力作用的加强,以及传统的边界问题,使印度对中国的戒心还难以很快消除。不过从地缘政治
发展趋势来看,地缘重心国间的矛盾将会弱化,并逐渐得到缓解。亚欧大陆地缘重心国间的关系最终能够实现相互协调。
第二,在欧亚大陆的各个地缘板块结构中,存在一种普遍现象,即由地缘重心国的引力场作用所形成的地缘板块中,往往还有一个地缘次级国家(sub-powerfulstate)。后者在地缘重心国的引力场作用下同处一个地缘板块中,其在地区内的作用力不足以挑战后者。
但在地区一体化进程中,地缘重心国与地缘次级国之间,往往会发生相互制约与竞争的矛盾。随着中国在东亚的地缘重心作用日益突出,日本将对中国进行某种程度的牵制。中日矛盾将是长期性的。同样,法德与英国(可能还有意大利、西班牙)间、①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②印度与巴基斯坦之间的主导与牵制的关系将长期存在。同时,由于美国将会利用次级国家对地缘重心国进行制约,使得这种矛盾更复杂化。美国与英国间的“特殊关系”,是英国与法德间存在隔阂和疏离感的重要因素。美国与日本的紧密政治安全联系,将使日本与中国不能完全融入地区一体化的整体中。鉴于此,在东亚地区国际关系中的中日关系,并不能完全按照欧洲的法德模式来处理。
第三,新型地缘政治的潜在矛盾还将表现在亚欧大陆各板块间的碰撞地带。具体来说,东欧地区将成为独联体与欧盟之间摩擦地区,其中波兰将再次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③中亚地区将是独联体与东亚两大板块的摩擦地区,成为中国、俄罗斯和美国,可能还有印度之间进行竞争的焦点。④东南亚则将成为东亚与南亚碰撞的地区,其中缅甸可能成为一个焦点。东北亚地区的朝鲜半岛事实上已经成为东亚、独联体和北美三大区域的碰撞地带,是中美日俄四大国战略利益的交汇点。
第四,值得注意的是,阿拉伯穆斯林世界位于亚欧大陆各板块交互挤压的中间地带。这一地区
历史上曾经由阿拉伯大帝国和奥斯曼帝国控制,但二战结束后这里没有任何一个阿拉伯国家能够居于主导性的地位。笔者把这种没有地缘重心国的地区称为“地缘塌陷地区”(geopoliticalsunk-area)。由于没有地缘重心国支撑一个稳定的阿拉伯地区国际关系结构,导致四个重大的国际安全问题困扰着世界。其一,阿拉伯国家间为在地区内发挥主导作用而相互竞争,20世纪80年代的两伊战争就是最近的例子。其二,二战后西方国家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以色列犹太国,成为西方插入阿拉伯世界的一个楔子。这不仅导致巴以之间和以色列与整个阿拉伯世界的争端不止的死结;而且由于西方基督教世界与以色列的亲缘关系,致使阿拉伯穆斯林世界与西方世界形成现在的对抗。更重要的是,美国传统上受到犹太人的重要
影响,它不仅是以色列背后的坚定支持者,而且还基于控制边缘地带的战略目的和获取中东能源的需求,积极在阿拉伯世界扩张势力。1990年的海湾战争和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使美国与阿拉伯世界的一些国家处于对抗的状态,并招致穆斯林的普遍反感。其三,阿拉伯穆斯林世界与亚欧大陆其他板块相接的地区成为国际冲突的重要爆发地:巴尔干地区、俄罗斯的车臣和其他相关地区、中国的新疆地区、南亚的印巴冲突带(特别是克什米尔地区)。其四,由于阿拉伯穆斯林世界受到西方世界的压制和亚欧大陆其他地缘板块的挤压,导致阿拉伯世界中的极端主义的仇外情绪强化,并形成严重的恐怖主义势力,因而使得恐怖主义成为当前国际安全中的突出问题。
上述潜在和现实的国际矛盾与冲突将在今后相当一个时期里对国际安全形势带来消极影响。而在全球化趋势影响下,国家对边界的控制力在减弱,这导致“跨边界运动”(transboundarymovements)所带来的国际安全问题日益严重,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贩毒吸毒、走私、非法移民、跨国犯罪、恐怖主义、流行病传播等等。①但是,维护世界的和平与稳定是各国的共同愿望。要达到这个理想的目标,有关国家应该在以下几个方面作出努力。第一,地缘重心国之间应协调相互关系,建立互信、互利、合作与协调的关系。第二,美国应尊重亚欧大陆的地缘重心国的地位与价值取向。美国已经“将欧盟视为美国全球性的政治和安全伙伴”,②同时也应该与中国、俄罗斯、印度等地缘重心国维持稳定而协调的关系。第三,各板块结构中的次级国家要正视自己的位置,从自身与地区的长远利益出发,与地缘重心国协调好关系,共同推动地区一体化进程的发展;第四,通过两大洋与西欧和东亚维持密切关系的美国,应该有一个大区域观念(亚欧大陆“大棋局”的协调稳定),而非小区域观念(孤立地对待特定区域),把政策重点放在亚欧大陆的地缘重心国,相互建立稳定与协调的关系,而不应利用次级国家来牵制地缘重心国;第五,包括美国在内的地缘重心国应通过相互协调与合作,不仅使各自所在的地缘板块在更大范围内的相互融合;而且通过尊重不同的文化与宗教,尊重当地人民对生活方式的选择,采取积极措施消除贫困,处理好与阿拉伯穆斯林世界的关系,促进非洲和拉美地区地
社会经济发展。最终在全球范围内建构一个以地缘重心国之间相互协调为基础的国际关系框架,再利用多层次的多边国际政治经济组织合作性
网络,③解决各种冲突,实现世界的和平与稳定。
五、结语
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激烈的权力竞争所导致的两次世界大战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40多年的东西方对抗使战争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整个国际社会。冷战结束后维持霸权式的“领导”地位的地缘战略,致使国际形势更加动荡不安。我们应该转换战略思维,以新的视角审视世界政治,寻找出良好的途径来推动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朝着稳定而合理的方向发展。虽然,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分析世界政治,仍然需要强调权力在国际政治经济舞台上的作用、权力结构对国际政治的作用,但在相互依存的世界里,国家之间的关系已经不能简单地以权力斗争来解释,国家只有在权力合理布局的基础上经过共同努力,建构一个协调与合作的世界,才能从根本上实现自身利益。在当前的世界政治地缘板块结构中,地缘重心国已经和将要发挥地缘支点的积极作用,是全球地缘板块结构的和平与稳定的关键,各个稳定的地缘板块将建构亚欧大陆乃至世界和平与繁荣的大厦。为此,根据责任分担,利益共享的原则,在世界政治舞台中发挥主导性作用的美国及其他在各地缘板块中发挥支撑作用的地缘重心国、地区内次级国家以及其他中小国家之间,避免恶性竞争,实现良性协调,在国际关系的区域一体化和全球化进程中,共同建构稳定的国际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