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0年下半年开始,国际经济暴露出不稳的征兆,美国经济陡然从“新经济”的光环中,跌落到衰退的边缘。世界经济陷入大乱局,难道上个世纪30年代的产品过剩、需求不足情形将重现于整个世界?难道取代牛奶倒进海里的,也许是天之骄子式的硅片亦将弃于山谷?
也许我们与欧美经济不在同一战壕,却注定在同一地球,置身此局中,中国经济正面临最严峻的外部压力,是覆巢无完卵,还是如不周山立?
上半年的中国经济,可谓逆风飞扬,在出口失色之际,拉动经济增长的“新三驾马车”已悄然浮现,下半年中国经济也仍然将“微妙”地平稳,这恰是改革开放进行到尖锋时刻的恰当背景。
“热宏观”和“冷微观”的中国经济何去何从?
一、 世界经济大乱局:滞胀?衰退?失速?
世界经济看来正陷入久违的大乱局中,人们目前喋喋不休地争论着的,不是世界经济的曙光在哪里,而是黑夜有没有到尽头。早在1999年,美国经济学家克鲁格曼发表惊人之作――《萧条经济学的回归》,警告可能出现的全球性经济萧条,当时美国“新经济”正方兴未艾,而亚洲亦舔干了自己的伤口,出现“V字形复苏。然而,从去年第四季度开始,美国高科技股票象可怜的“自杀鲸”一样接连表演“高台跳水”,企业家、投资家们无不看得惊心动魄。悲观预言由此相继而来。摩根斯坦利一反常态,不再“兜售繁荣”,而是宣称“需求休克”,警告全球经济有可能面临长期衰退。美国《商业周刊》作为“新经济”的最大吹鼓手,曾刊文说“新经济消除了经济周期”,现在却以号称为“新经济新知”的曼德尔编辑为急先锋,抛出新著《即将到来的互联网大萧条》。世界经济怎么了?
1、美国经济:可怕的并不是在大峡谷中下落,而是不知道下落到何时是谷底。以美国而言,美国商务部预期美国经济在2001年第一季度将增长2%,公布的数字却只有出乎意料的1.3%,最近更修正为1.2%,而公众的预期更悲观,以为实际上只增长了0.5%而已。国际货币基金在其最新的《世界经济展望》中,已经将对美国2001年的经济增长预期从原来的1.7%下调到1.5%,而对2002年的增长预期更从 4.2%陡降到 2.5%。目前美联储的连续6次降息为什么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这反映出两个问题:一是这显示出美联储没有看到美国经济的底部在何处,降息反而恶化了市场预期;二是这显示出美国经济“长腿”变短容易(新经济投资疲弱、市场萎缩地挤出泡沫容易),但“短腿”变长艰难(“空心化”的传统产业难以重新夯实)。因此,过去8年作为世界经济增长发动机的美国经济可能处于熄火或半熄火的状态,并步入“L”型中期调整。
2、欧洲经济:“从不受影响”到“不可否认的事实”的尴尬。在2001年初,欧盟曾骄傲地宣布:欧洲经济不受美国的影响。欧盟委员会今年4月发表的经济预测报告乐观地宣称,2001年,欧元区经济增长率将达到2.8%,2002年将达到2.9%。然而,欧元区12国财政和经济部长目前无奈地承认,由于美日经济不断减速,欧洲经济经济增势减弱已成为“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且其强度“出乎意料之外”。 2000年欧盟经济增长达3.4%,是近十年以来的最高速度,但2001年的经济表现却差强人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其2001年经济增长速度仅为2.4%,最近的数据显示,欧洲的主心骨德国和法国这两个国家目前的经济形势也不妙,德国政府已把对经济增长的预测下调至2%,法国经济和财政部长洛朗·法比尤斯则预计,法国今年的经济增长率将不足2.5%,远低于早先预计的3.3%。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德国经济增长的预测数则仅为1.9%。与此同时,欧盟的失业率却在令人不安地上升。
3、日本经济:当日本的经济巨头把中国的大葱和大蒜视为生死攸关的挑战时,我们真的为日本经济担忧了!市场经济就是市场经济,容不得矫饰,对其无非有三种态度,一是“驾驭市场”,即政府以为自己可以俯视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可以通过所谓“强政府”的“产业政策”来超越特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二是“增强市场”,即政府以为市场是某种外在变量,可以通过关系型融资等奇思妙想来使得“市场机制”更锐利;三是“紧随市场”,即政府承认自己经济干预能力的有限性,只是遵从市场信号尽量弥补市场失灵的缺陷。迄今为止,试图驾驭和增强市场的国家毫无例外地已在承受市场的严厉惩罚,其中尤以日本为甚,财政已经扩张至极至;而货币则更曾达“零利率”的尴尬,但日本经济硬是毫无反映,财政货币双失灵。日本自从小泉政权亮相以来,已经坦言将在未来3-5年内不看重GDP增长指标,而全力重构日本经济,但至今则仍为“景气优先”还是“结构优先”在吵闹不休。对于日本经济,我们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误区:也许我们并不能用80年代初如日中天的日本经济来衡量现在的日本经济,否则我们将以为其经济永远处于衰退之中;如同我们不能用历史新高的股市综合指数来衡量股市,否则我们将总以为现在的股市在漫漫熊市中,日本经济仅仅是洗去了铅华的常态,并且难以再回复到光彩照人的韶华之中。
4、亚洲经济:曾经梦想的“21世纪是亚洲世纪”已经遥不可及,谁来领导亚洲?面对已经整合的欧盟,以及正在整合的美洲经济,亚洲经济滑落到分崩离析之中。《圣地亚哥宣言》和《行动计划》显示出目前的大势是:2005年1月1号作为谈判达成建立美洲自由贸易区协定的最后期限,并在2005年年底前由各国审议通过,正式生效。这样,美洲自由贸易区FTAA包括北美、南美以及加勒比海地区的34个国家,涵盖8亿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15%。如此欧盟、美洲自由贸易区和APEC三大区域性组织构成全球贸易和投资基本架构的格局将基本确立。可以预期的是,美国自身的政治经济的困扰、对拉美后院的传统重视、以及对APEC非制度化的清谈而不务实的失望,必然使其对充当整合亚洲经济的热情多少有些冷却,而产生新一波的面向美洲内部的贸易转移和投资转移,即美国在选择贸易和投资伙伴时,会将美洲国家置于更优先的地步,对东亚国家显然意味着某种程度的“挤出”。由于亚洲经济一体化明显滞后于欧盟和美洲,并且美、日、中等大国对机制化的亚洲经济合作态度暧昧,利益纷争。亚洲经济,因为缺乏清晰可信的领导者,无人填补美国因启动FTAA而对APEC丧失的热情和形成的真空;无人勇于改进APEC的清谈和制度建设迟缓。亚洲似乎仍是半个世纪前,邱吉尔曾经说的那样:亚洲?那只是个地理概念!似乎谁都没有看到一个社会经济生活和谐的亚洲。世界看到的,已是更为分崩离析、而不是更为整合的亚洲经济。
5、世界经济:是滞胀?是衰退?还是急剧失速?对当前的世界经济格局,大致有三种判断,一是从高速增长意外地突然失速(sudden slowdown);二是已经陷入到经济衰退中 (recession)甚至是大萧条又回来了;三是我们重新回到了20世纪70年代全球性的经济癌症-----滞胀(stagflation)中。在尽可能理性和冷静之后,我们认为世界经济在急剧失速之中,至于衰退则是目前仍是可能性尚非普遍的现实性;而滞胀,则多少还有些遥远。下表显示出世界经济增长的确有明显的放缓迹象。
表1、主要国家的经济增长变动(单位:%)
时间/GDP%
美国 欧盟 德国 法国 英国 日本 中国
2001.
(1-3) 1.3 2.0 1.5 2.0 1.7 -0.8 8.1
2001 1.6 2.2 1.6 2.4 2.2 0.5 7.3
2002 2.9 2.5 2.3 2.5 2.7 1.3 7.5
资料来源:《The Economist》2001-05-21.
至于世界性经济衰退,至今仍然只是有待证实的预言。30岁以上的人们对经济衰退印象最深的就是“牛奶倒进海里”的画面,那是从马列主义经典作家的著作以及政治经济学教师的讲解中得来的刻骨印象。如果21世纪初衰退重演,则也许天之骄子式的硅片亦将弃于山谷,类似于上个世纪30年代的产品过剩、需求不足情形将重现于整个世界,并成为中长期全球经济的大敌!经济衰退在若隐若现之际,通货膨胀的威胁已悄然降临。2001年5月,G7的通胀率已从1999年初的1%上升至2.8%,这是8年来的最高水平。其中美国通胀率从1999年的1.6%上升到2001年5月的3.6%,欧元区国家通胀率从0.8%上升至3.4%。这使人们不能不警惕世界经济重蹈20世纪70年代的覆辙。我们尚可幸运的是:西方国家通货膨胀的上升很大程度上是受能源价格上涨的影响,扣除能源、食品价格因素后的核心通胀,在美国为2.5%,在欧元为2.1%,日本尚在通货紧缩之中。世界经济的大乱局,是新经济光环不再带来的全球性振荡;是世界经济增长放缓导致新兴市场国家金融危机的阴影再度聚拢;是亚洲经济再度边缘化的威胁。此际中国经济往何处去?
二、世界经济乱局里的中国:忧思何在?惊喜何在?
世界经济乱局,迫使中国面临较之亚洲金融危机更为险峻的外部环境,尽管中国经济和美国经济也许不在同一条战壕,但无疑却在同一个经济增长失速的地球上,全球化的迅速推进,和20年来我国经济已经从封闭走向开放型大国经济,因此,世界经济增长失速将通过贸易和投资等多种渠道传递和影响我国。忧虑者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君不见,阿根廷已陷入金融危机的困苦中,新加坡正跌落到11年来最糟糕的经济状况,而台湾,泰国、菲律宾等经济体,则有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意思。而有人则说,天欲堕,赖以拄其间!多年来中国经济一直苦苦培育内需,并没有像新兴市场经济国家那样,仰仗欧美经济之鼻息,世界经济突然失速,与中国经济,在投下了浓重阴影的同时,却也带来了一抹意外的亮色。
1、忧思何在?受国际市场不景气的影响,扮演了我国2000年经济增长引擎之一的出口将急剧滑坡,甚至成为经济成长的羁绊。世界经济增长失速的直接冲击是我国外贸的陡然滑坡。中国经济增长中,来自对外贸易增长的贡献在1/4左右,我们的实证研究表明:过去6年来,美国经济每向下滑落一个百分点,世界经济就将跌落0.4个百分点,而世界经济每跌一个点,中国出口就滑落10个点。由此来看,美国经济滑坡无疑将使得我国出口严重滑坡。
在2000年度,我国出口增长了27.8%,而2001年一季度因为惯性订单出口勉强达到了14.7%;但到二季度就降为4%,还不到一季度的一个零头,5月份我国出口仅增长3.5%,比上月回落7.6个百分点,其中对欧美主要贸易伙伴的出口增速均下滑了2-3个百分点。1-5月份,中国累计对美国出口增长7.6%,为203.19亿美元,比1至4月份累计增速回落2.3个百分点;1-5月份,中国对日本出口额为179.5亿美元,仅同比增长16.5%,远低于去年同期31.3%的增幅。到了6月份更仅出口220.8亿,这甚至比上年同期还下降0.6%,出现近两年来的首次月度负增长。出口的滑坡给国民经济的发展带来了不利的影响,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直接影响。上半年我国外贸累计实现贸易顺差81.4亿美元,比上年同期的123亿美元下降了41.6亿美元。净出口的减少使得今年上半年我国GDP增速放慢了将近1个百分点。二是间接影响。出口的萎缩使得企业生产受阻,外贸出口对工业生产的上拉作用由去年上半年的3个多百分点,下降到今年上半年的不到1个百分点。
作为负责任的地区大国,我国显然不可能通过人民币贬值这样“以邻为壑”的做法来换取出口竞争力的喘息性恢复,此外,其余可以刺激出口增长的“立竿见影”的渠道也已近枯竭。如出口退税的力度已相当大,而出口信贷扶持则不可能为所有产业分享,而2001年11月前后,我国则又可能因加入WTO而加速市场准入。上述因素显示:世界经济增长失速将使我国外贸扶持手段和空间弱化,经常项目收支的顺差将显著缩小,如果按照1-6月份外贸出口变化的趋势来看,2001年我国出口增长可能维持在5%-6%左右,基本无望达到8%的预期目标,目前我国外贸出口的陡然失色将是世界经济乱局的直接祭品。
2、惊喜何在?纷乱的世界经济更衬托了“中国魅力”,并引致国际资本向我加速分流的新格局。在世界经济增长放缓前后,国际资本流动的格局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根据亚洲开发银行《亚洲发展展望2001》统计,在1998-1999年度间,全球直接投资分别为7590亿和10910亿美元,其中发达国家间的相互投资为5650亿美元和8780亿美元,流向发展中国家的直接投资仅为1941亿和2121亿美元,流向亚洲的直接投资分别为846亿和869亿美元。在2000年第三季度以前,由于美国经济走势强劲,大量国际游资都被吸引到了美国。根据美国第一波士顿信托银行的估计,美国一家就占用了全球净储蓄的72%!因此,在世界经济增长失速之前,欧盟和日本是最大的资本净流出地区,而美国则是最大的净流入地区,至于亚洲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则基本上是无足轻重的。
在美国经济增长出乎意料地一蹶不振之际、美国股市已经辉煌不再、美联储连续降息三大负面因素的冲击下。长期汇聚美国的国际资本,必然要寻找新的出路,是否有可能分流到亚洲等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国家?鉴于国际资本往哪里流,哪里的经济短期内就会迅速升温,那么亚洲经济是否会因祸得福,因资本大量内流而加速增长?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从2001年上半年的资本流动格局看,2001年第一季度欧元区直接投资和证券投资资本净流出860亿欧元,而去年第一季度净流出为429亿欧元。日本今年第一季度资本净流出22292亿日元,其中,直接投资净流出16422亿日元,证券投资净流出908亿日元,其他投资净流出4963亿日元。尽管2000年下半年开始,美国经济增长和股市双双跳水,但流入美国股票市场的国际资本却仍高达1718亿美元(1999年为987亿美元);流入美国公司债市场的国际资本达2941亿美元(1999年为2328亿美元)。2001年第一季度,流入美国证券市场的国际资本仍达到了1550亿美元!但毕竟国际资本有从美国分流的某种迹象,例如,2001年第一季度,共同基金从美国股市抽走了越数百亿美元。因此国际资本流动的新近格局是:美国作为国际资本安全港的荣耀有所削弱,可能产生国际资本分流,但其作为欧日资本的主要去向仍无改变。
新兴市场并不能够担当吸收从美国分流的部分国际资本的角色。世界银行2000年的《东亚:恢复及更多》(East Asia: Recovery and Beyond)中显示,东亚金融体系并无根本改善。此轮世界经济增长的放缓反而给新兴市场带来了更大的不确定性,为了抵御出口的滑坡,部分发展中国家隐现了新一轮货币贬值风潮。拉美的巴西和阿根廷的货币已有危机征兆;而亚洲则泰铢走势明显不稳,新加坡经济疲弱不堪,台湾经济风声鹤唳,国际投资者对新兴资本市场的重重疑虑,足以使得从美国分流的资本不可能注入新兴市场。
在世界经济增长放缓之际,新兴市场作为整体在引资方面是弊多利少,但中国却可能是重重乌云中唯一透射出来的一缕阳光!这样的判断是基于以下理由:(1)、中国的经济本质上是大国经济,据称今年上半年我国经济成长中的内需拉动因素达到了93%!其在吸引国际资本方面的突出表现是小型开放经济体无法相提并论的。根据联合国贸发会议《国际投资报告2001》的披露,新兴工业化国家NIEs吸引国际资本仅仅是在1999年以后才有了恢复性增长,除了NIEs、日本和中国以外,南亚和东亚国家在1998-2000期间乏善可陈。而中国则明显是例外,自1995年以来,利用外资始终保持在相当高的水平。(2)、中国具备吸引国际资本的稳定的基本面,这同样是其他新兴市场不可比拟的。根据亚洲开发银行2001年度亚洲发展展望的预测,在亚洲国家中,中国仍然是经济增长最为强劲和平稳的国家,只有印度经济稍可和我国比拟。稳健成长的中国经济,将在世界经济乱局中,越发凸现其“中国魅力”,并令国际投资者凝眸注目。
表2、波动的亚洲经济和稳定的中国经济(单位:%)
年份/GDP% 1998 1999 2000 2001 2002
新兴工业化国家 -2.9 7.9 8.4 4.3 5.6
亚太发展中国家 -2.0 4.1 -1.8 3.4 5.0
东亚 6.1 5.8 5.7 5.8 6.5
中亚 1.5 4.7 7.8 3.3 4.8
印度 6.6 6.4 6.0 6.2 7.0
中国 7.8 7.1 8.0 7.3 7.5
资料来源:《亚洲经济展望:2001》
除了GDP增长指标之外,在通货膨胀率,经常项目收支等诸多宏观经济指标方面,中国表现得非常健康平稳。应该指出的是,从2000年第四季度开始,马来西亚、韩国、新加坡、菲律宾、台湾等经济体的增长表现均逐季度回落。因此,如果世界经济放缓而导致部分国际资本从美国分流的话,尽管新兴市场国家作为整体对吸引此部分资本内流没有魅力,但中国平稳的宏观经济格局却是小国所不能相比的,中国业已成为全球第二的“投资引力源”。事实也的确如此,在经历了1997年利用外资徘徊不前的局面后,国际资本重新开始青睐中国,1-6月,我国共新批外商投资企业11973家,同比增长百分之18.53%;合同外资金额334亿美元,增长百分之38.2%;实际使用外资金额208.9亿美元,同比增长百分之20.53%。因此,利用外资的意外增长是世界经济发展放缓给我国带来的仅有的外部拉动因素。加之目前中国为入世所进行的法律文件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在11月之前加入WTO的障碍已经全部扫清,故国际资本内流甚至可能接近500亿美元,这或许是世界经济从滚烫跌入冰水池后,我国外部需求失之东隅,得之桑榆的唯一稍可安慰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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