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邓小平的现代发展理论
【 作 者】冉汇真
【作者简介】冉汇真(1962-),女,重庆丰都人,涪陵师范学院经济政治法学系讲师。重庆 涪陵 408003
【内容提要】马克思、恩格斯资本主义制度背景下的现代发展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现代发展理论的第一次开拓。列宁关于社会主义国家政权建立后如何尽快实现现代发展的论述及其推行的新经济政策试验是马克思主义现代发展理论的第二次开拓。邓小平关于现代发展的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现代发展理论的第三次开拓。从而确立了“现代发展不仅属于资本主义,也属于社会主义,而且社会主义应该有更高更优越的现代发展”的基本理论。这个理论是正确认识和建设社会主义的立足点。
【摘 要 题】现代化理论
【关 键 词】邓小平/现代发展/理论创新/现实意义
【 正 文】
一、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对现代发展理论的开拓
“现代发展”,作为相对独立的理论观察对象,是指现代工业生产力对人类文明的伟大改造作用以及这一伟大改造作用所引起的人们生存方式、交往方式、相互关系结构、思维方式的巨大变迁。“现代发展”作为专门范畴来表述工业化生产力为标志的现代社会的运动和变迁,这是西方社会学和现代化理论的概念。而在20世纪中后期,“现代发展”尤其指后发工业化国家的工业化、现代化过程。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关于现代工业生产力对人类文明的伟大改造作用的理论,和西方社会学、现代化理论虽观察视野大体相通,但在结构上却大相径庭。
关于世界的现代发展,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中的一个重要观察区。早在历史唯物主义创立之初,马克思、恩格斯就以极大的热忱关注现代工业生产力对人类文明的巨大改造作用,并由此形成关于“现代”的科学概念。他们明确论证了存在着一个由蒸汽动力和机器使用引起的工业生产革命所开辟的世界历史发展的“现代”时期。这个现代时期从16世纪开始,它以现代大工业及其创造的世界市场为基本特征。他们还关注到当时非工业国家的现代发展进程问题,在《资本论》第一卷序言中关于工业较发达国家向工业较不发达的国家所显示的,只是后者未来的景象的论述,至今仍被现代化论者们反复引用。关于西方殖民主义者对当时非工业国家发展的作用,马克思指出其有双重历史使命:“一个是破坏性的使命,即消灭旧的亚洲式的社会;另一个是建设性的使命,即在亚洲为西方式的社会奠定物质基础。”[1]在后来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当中对第一个使命的理论作了充分的发挥;但对第二个使命的理论,却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在马克思的理论视野中,正是现代化工业生产的强大力量推动着世界的现代进程,当然这一进程在当时伴随着资本主义的血腥罪恶。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资本主义制度背景下的现代化发展的观察,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发展史上,是马克思主义现代发展理论的第一次开拓。
列宁在关于俄国社会的考察中,对大工业的社会改造作用、特别是对落后的俄国社会的改造作用作了充分而宝贵的分析。其主要成果应是列宁在苏维埃政权建立后提出的,俄国在经济文化发展程度方面比西欧最落后的国家还要落后[2],因而,他认为,俄国人“现在是按亚洲方式做买卖,但是为了善于做商人,就得按欧洲方式做买卖。他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一整个时代”[3]。而关于苏维埃政治体制,他的评价是:“国家机构的一般情况:坏极了;低于资产阶级的文化水平。”[4]他认为俄国像“汪洋大海”一样存在的小生产势力使苏维埃政权陷入了前资本主义力量的“包围”之中,社会主义“被资本主义前的关系的层层密网缠绕着”。所以,他称当时俄罗斯为“野蛮的俄罗斯”,认为“为了促使野蛮的俄罗斯”尽快实现现代发展,就必须“更快地仿效西方主义”,甚至为此而“不拒绝使用野蛮的斗争手段”。[5]基于这一观察,列宁果断地推进了新经济政策的试验,并且取得了公认具有重要历史价值的成就。这可以说是马克思主义现代发展理论的第二次开拓。
列宁关于现代发展的思考有一个突出特点,即提出了社会主义国家政权建立后的俄罗斯如何实现现代发展的问题。但列宁的基本思路是“利用资本主义”以建设社会主义的大工业物质基础,是用资本主义的“砖头”砌社会主义的“大厦”。[6]这里就存在着一个逻辑上的难点,即在列宁的思路中,现代发展的“砖头”从总体上说还是资本主义的,只是可以为社会主义所利用,因而现代发展和社会主义的联系是策略层面上的一种“利用”,是具体手段层面上的一种联系,而不是一种必然的逻辑关联。
面对当今时代,必须解决现代发展和社会主义的逻辑联系问题,必须明确现代发展是社会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而不仅仅是资本主义的专利。这是一个历史性的理论课题。尤其是在中国这样落后的农业大国在取得社会主义革命胜利后,现代发展成为国家存亡、民族存亡、社会主义制度存亡的关键,这个理论课题的解决就显得特别紧迫。这个历史性课题的解决正是马克思主义现代发展理论第三次开拓的一个关键点。
二、邓小平对马克思主义现代发展理论的发展
针对列宁留下的难题,邓小平毫不犹豫地从书本中、从既往经验概括中走了出来,走到当代活生生的现实生活之中,大胆地把现代发展,把以工业化、市场化为特征的现代工业文明纳入社会主义的含义之中,提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现代发展理论。在邓小平的理论中,现代发展和社会主义在逻辑上有着必然的统一,同时在实践中完成了成就辉煌的结合。围绕这一主题,邓小平在三个方面作了开拓性的理论创新。
第一,邓小平明确提出,“中国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是要靠自己的发展”[7]。“我们搞的现代化,是中国式的现代化”[8];“四个现代化前面有‘社会主义’四个字,叫‘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9];在当代世界,“要求全世界所有国家都照搬美、英、法的模式是办不到的”[10]。邓小平的这些结论显然是以20世纪现代发展的新的事实和新的规律性为基础的。这个新的规律性,即当代的现代发展是有多种模式的,是可以在不同制度依托下实现的。在马克思、恩格斯所处的时代,现代发展仅指以西欧工业化模式为典范的发展过程,非工业化国家的现代发展道路事实上就意味着“西方化”、“欧洲化”。这是一种原发型的现代发展类型。20世纪的现代发展所走的是多种模式的道路。一些西方社会学者(如帕森斯)认为非工业化国家必须引进和输入“异质”的西方文明,并把它转化为自身的文明要素,才能实现现代发展。这种“他化”的过程,在19世纪表现为“英国化”,在20世纪意味着“美国化”。据此,他们提出了“现代化=西方化=美国化”的公式。这种公式对于20世纪的现代发展进程来说是极为武断的,正是基于对20世纪生活新特点的科学把握,邓小平指出,“要求全世界所有国家都照搬美、英、法的模式是办不到的。世界上那么多伊斯兰国家就根本不可能实行美国的所谓民主制度,穆斯林人口占了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中华人民共和国不会向美国学习资本主义制度,中国人口也占了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还有非洲,非洲统一组织的强烈的普遍的呼声就是要求别国不要干涉他们的内政。这是世界局势的一个大背景”[11]。在这个新的世界大背景下,原发型现代发展类型的特点已成为过去,现代发展和资本主义的,和“西方化”的命定式联系已被否定。因而,毫无疑义必须走“中国式的现代化”之路,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这是邓小平对马克思主义现代发展理论的一个重大发展。
第二,邓小平明确把现代发展范畴和“财产—阶级关系”方面的范畴、具有意识形态对立含义的各种社会范畴区分开来,澄清了现代发展问题上意识形态争论的迷雾,还其超越意识形态对立的本来面目,从而为现代发展和社会主义的联系消除了主要的、也是最坚固的障碍。如果说现代发展和“西方化”的命定式关联的否定还是建立在对20世纪经验事实作归纳的基础上的话,明确现代发展范畴和具有意识形态对立含义的诸社会范畴的区分,则在更基础的层次上铺设了社会主义和现代发展之间的通道。确实,在马克思和其他主义理论家著作的描述里,社会主义社会中没有商品,没有货币,没有市场经济,因而与此相联系的一切社会体制和社会运行规则都不存在,比如具有强制意义的服从分工、承认事实上不平等的权利平等、包含个人利益机制的责任制管理、技术专家在生产活动中的特殊地位、由于对资本的经营活动引起的收入等等。这一切因为曾经在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存在而被视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对立物。然而这一切正是现代发展的重要内涵。尤其是以科学技术为基础的工业化和商品货币关系高度发达的市场化,正是现代发展的两根最重要的支柱。如果说我们曾经对工业化尚可兼容的话,而对市场化则有着强烈的意识形态拒斥。然而,舍弃了这两根基本支柱中的任何一根,都意味着舍弃真正的现代发展。事实证明,试图舍弃市场化而追求高于资本主义社会已经达到的工业化,等于是采用传统社会中的国家力量的手段,通过剥夺农民,建立一个很少实惠的工业化“空中楼阁”。所以,要工业化,就必须要市场化,现代发展是一个具有独立和完整的规定性的整体范畴,不能任意肢解。
针对上述问题,当一些人仍然书生气十足地为市场经济姓“资”姓“社”而争论不休的时候,邓小平以马克思主义者特有的勇气,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论断:“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12]这个理论阀门一打开,就把长期以来云障雾绕的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联系沟通了。以此来观察中国的现代发展,就不难理解改革开放的各种举措的合理性。与这种论证模式相通,还有经济特区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可以有自己的经济特区;证券、股市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自己的证券、股市;现代经济和管理制度与方法不等于资本主义,同样也属于社会主义;高新技术不专属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应该有高新技术;贫穷不等于社会主义,富裕起来不等于就是搞了资本主义。如此等等,归结到一点,就是现代发展不专属于资本主义,同样也属于社会主义,而且社会主义应该有更高更优越的现代发展。这种不专属于资本主义,同样也应该属于社会主义的现代工业文明的发展,是一个有着自身独立的规定性的社会范畴。这一范畴的核心层是现代工业化的生产力,同时也包括以生产力为核心的外缘层的各种社会规范、行为规则、体制模式乃至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等等。毫不奇怪,这一范畴在外缘层上和以生产关系为核心的社会经济制度的外缘层有时有交叉重叠(如现代管理呈现的二重性表明,它既承担着生产协调和效率实现的职能,又承担某些基本经济制度所要求的职能),但这并不排斥现代发展作为独立的社会范畴的存在。
第三,邓小平以严肃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宣布了两个重要结论,一是以阶级斗争为中心的时代已成为过去,二是当代世界“和平与发展”的主题取代了“战争与和平”的主题。这实际指明,社会历史运动已从明显变动的革命时期进入经常性发展时期。这一准确论断,使中国党人和中国人民在思想上获得了一次大解放,即从革命时期以“财产—阶级关系”模式为意识中心的思维定势中解放出来,转向社会经常性发展时期以建设、发展为意识中心的思维方式,从而保证了现代发展在社会主义制度条件下的全部社会生活中的政策优先性。在全部社会发展过程中,非常态的(也是相对短暂的)变革性时期,社会的运动规则常常表现出阶级政治关系、财产经济关系的变动走在生产力发展的前面,人们对于“财产—阶级关系”往往给予优先关注。但是,在社会的经常性发展时期,生产力的发展、社会文明的进步则处于优先地位,而生产关系、政治关系则更多地表现为适应的性质、有时甚至表现出滞后的状态。在这个时期,客观上发展的优先性要求决定人们思维中对发展的优先选择。尤其在中国这样一个落后的农业大国,在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相继胜利之后,现代发展更应是社会主义本身的题中应有之义。所以,党的十五大报告中讲,邓小平理论“开创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新境界”,也就是说邓小平理论实际开启了人们整个思维方式转换的契机,从而改变了人们在社会非常态变革时期形成的观察模式,并大大拓宽了观察视野,使人们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理论境界。
上述三个方面的开拓,可以大体简略地表述为三个区分:20世纪现代发展潮流与原发型现代发展的区分;以生产力为核心层延及社会体制、社会运作方式、生活方式和观念、人口素质等外缘层的现代发展范畴与以生产关系为核心层的社会制度现代发展范畴的区分;常态发展时期的社会运行规则与非常态变革时期社会运行规则的区分。由于这三个区分,邓小平发展了马克思现代发展理论,从而建立起现代发展所必然要求的社会主义体制改革理论,建立起适应现代发展的全球性趋势的开放理论,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发展战略和一系列重要方针,并在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中结出了丰硕的实践成果。
三、邓小平的现代发展理论是正确认识和建设社会主义的立足点
由于上述三个区分和马克思主义现代发展理论领域的新发展,不仅明确了现代发展范畴和以“财产—阶级关系”为特征的社会价值范畴、意识形态关系范畴的区分,圆满消解了现代发展和社会主义之间人为的逻辑悖论,而且也使关于社会主义的认识上升到一个新水平。在“什么是社会主义”和“怎样建设社会主义”问题上,邓小平顺理成章地突破陈规,提出了一系列具有阶段性意义的新观点。在这里,我们从社会主义和现代发展的联系这一角度来观察,先看邓小平认为什么不是我们所要搞的社会主义。
第一,中国搞的社会主义不是几十年前或一百多年前的个别结论中所说的社会主义。他说:“我们当然不会由科学的社会主义退回到空想的社会主义,也不会让马克思主义停留在几十年或一百多年前的个别论断的水平上。所以我们反复说,解放思想,就是要运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基本原理,研究新情况,解决新问题,……什么是我国今天最重要的新情况,最重要的新问题呢?当然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或者像我在前面说的,实现中国式的现代化”[13]。换句话来说,中国的社会主义是中国现代化所要求的社会主义。
第二,中国要搞的社会主义不是苏联式的社会主义。苏联搞了一个半军事化的“社会主义工业化”,但后来崩溃了,所以邓小平认为,“社会主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苏联搞了很多年,也并没有完全搞清楚”[14]。
第三,中国要搞的社会主义不是“四人帮”的社会主义。邓小平对“四人帮”的“穷社会主义”深恶痛绝,他一再指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国家这么大,这么穷,不努力发展生产,日子怎么过?我们人民的生活如此困难,怎么体现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四人帮’叫嚷要搞‘穷社会主义’、‘穷主义’,胡说主义主要是精神方面的,简直是荒谬之极!”[15]
第四,中国要搞的社会主义也不是在“中苏论战”中所说的那些“空话”。他在回忆这场论战的谈话中说:“经过二十多年的实践,回过头来看,双方都讲了许多空话。马克思去世以后一百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在变化的条件下,如何认识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没有搞清楚。”[16]在他看来,任何关于社会主义的抽象的意识形态争论,都不过是“空话”,而“空话”决不能使社会主义巩固起来,只能使人民遭受贫困。
从邓小平认为什么不是我们所要搞的社会主义观点中可以看出,他否定的“社会主义”是那种在抽象的、孤立的“财产—阶级关系”观察框架中的社会主义、是与苏联工业化相关联的社会主义、是“四人帮”那种没有任何现代发展内容的穷社会主义。在邓小平的观察视野中,社会主义者努力推进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不是为了某种价值观念上的满足,也不仅仅局限于社会利益关系格局的变动,而更基本的是服务于现实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服务于人民的富裕和幸福,服务于社会的文明进步。1988年5月18日邓小平和莫桑比克总统希萨诺谈话时说,“有一个问题,你们根据自己的条件,可否考虑现在不要急于搞社会主义。确定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方向是可以的,但首先要了解什么叫社会主义,贫穷绝不是社会主义”[17]。1989年3月23日邓小平和乌干达共和国总统穆塞韦尼谈话中说:“我很赞成你们在革命胜利后,不是一下子就搞社会主义。我和许多非洲朋友谈到不要急于搞社会主义,也不要摘封闭政策,那样搞不会获得发展。在这方面,你们做对了。”[18]恐怕不会有人根据以上这些谈话认为邓小平不是社会主义者。那么为什么邓小平建议这些非洲国家领导人不要急于搞社会主义?因为在邓小平的思维框架中,搞社会主义不是某种原则、教条的要求,而是现实生活的活生生的历史进程。社会主义是党人的意识形态旗帜,但社会主义关系的形成、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最终服务于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在当代中国即服务于现代发展的文明进程,并使全体人民共同享有这一文明成果。所以,邓小平归纳社会主义的本质说,“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19]。这里清楚地表明,邓小平认识社会主义的思维框架,不是建立在某种抽象的意识形态教条的基础上,不是建立在某种简单的“财产—阶级关系”模式的基础上,而是立足于当代中国的现代发展。在当代中国,要弄清“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个根本问题,如果离开中国的现代发展这个立足点,不是重蹈覆辙,就是误入歧途。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真正理解和把握邓小平的现代发展理论,是真正解放思想、领悟邓小平开拓的马克思主义新境界的一个关键,是正确认识和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立足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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