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三国志》、《后汉书》均有“大秦国”的传记;殊不知“大秦”本有二:既有“南欧之国”,又有“中亚之国”。而东方位于“昆仑山”迤北者,透过扑朔迷离的文字,可以勾勒历史如下:早在“大月氏”被迫西迁之前,今新疆东南部生息着身材修长、擅长农商的“秦人”或“秦胡”。当匈奴冒顿单于发动强大攻势,引起中亚民族大迁徙之时,创有辉煌文明的“大秦”王国罹难败亡。部分臣民散落于“葱岭”东西,又被收罗进入东汉的军队,消失在民族的“融合”中;部分臣民在南移的过程中集结,分别在“西、北印度”、“东印度”开立家园。在西方的古书中,因误将同名异地邦国合而为一,又以称呼后者迤东“未知名”地区,遂使“秦”、“至那”、“Sinae”成了远在千里外“中国”的代名词。
一
《后汉书》、《三国志》,皆有关于“大秦国”的记载。前者卷八八《西域传》:“大秦国,一名犁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国役属者数十。以石为城郭,列置邮亭,皆垩墍之。有松、柏诸木、百草;人俗力田,多种树、蚕桑。皆髡头而衣文绣,乘辎軿白盖小车”。“所居城邑,周圜百余里。城中有五宫,相去各十里,宫室皆以水精为柱,食器亦然。其王日游一宫听事,五日后而徧”。“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土多金银奇宝,有夜光璧、明月珠、骇鸡犀、珊瑚、虎魄、琉璃、琅玕、朱丹、青碧。刺金缕绣,织成金缕罽、杂色绫。作黄金涂、火浣布,又有细布,或言水羊毳,野蚕茧所作也”。“以金银为钱,银钱十当金钱一。与安息、天竺交市于海中,利有十倍”。“或云其国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处,几于日所入也”1。后者卷三○《东夷传》引《魏略》:“大秦国,一号黎靬,在安息、条支西大海之西”。“其国在海西,故俗谓之海西。有河出其国,西又有大海”。“其俗人长大平正,似中国人而胡服。自云本中国一别也,常欲通使于中国;而安息图其利,不能得过,其俗能胡书”。“又常利得中国丝,解以为胡绫,故数于安息诸国交市于海中”2。
以上“大秦国”,学术界普遍认为系前、后奠都在罗马(Rome)、君士坦丁堡城(Kostantinpole)之“罗马帝国”。不过,细细考校相关的研究著作,以上的文字几乎很多都是属于“似是似非”、没有准信的性质,诸如关于幅员、商业,“地方数千里”,“与安息、天竺交市于海中,利有十倍”3。除去模棱两可的内容,尚有部分说法,根本就是南辕北辙,不着边际。其一,居民,“长大平正,有类中国”,“长大平正,似中国人而胡服”。“中国人”为蒙古人种、黄色人种,“罗马人”为欧罗巴人种、白色人种;检照威尔·杜兰(Will Durant)《恺撒与基督》(Caesar and Christ)所附《图拉真纪功柱上的浮雕》、《装饰君士坦丁凯旋门的浮雕》等相关的“实物”照片,这种结论已可证明4。二者差别甚大,何以可说“类”、“似”?《太平御览》卷三八二:“繁钦《三胡赋》:莎车之胡,黄目深睛,员耳狭颐。康居之胡,焦头折頞,高辅陷无,眼无黑眸,颊无馀肉。罽宾之胡,面象炙猬,顶如持囊,隈目赤眥,洞頞仰鼻”5。即“莎车”、“康居”、“罽宾”等古代中亚白色人种,在当时“中国人”的眼里,已是“奇型怪状”,丑陋无比;何况是更在其西极远的古代南欧白色人种,怎么会有“长大平正”的感觉?
其二,在产业方面,“人俗力田,多种树、蚕桑”。可是,直到六世纪中叶以前,“罗马人”尚不知道如何饲蚕得丝。赫德逊(C.F.Hudson)《欧洲与中国》(Europe and China)第四章《偷运来的蚕》:“据普罗柯匹乌斯(Procopius)说:由印度人的国土来的几位僧侣听说查士丁尼在丝绸,贸易上的困境以及他希望摆脱中间商的剥削,于是就来到宫廷并准备把蚕卵偷运到帝国来,把蚕卵孵化成蚕,从而使新罗马能自己生产丝。他们说他们曾长期生活在一个有着印度各民族很多人的国家里,那个国家叫Serinda。他们在那里曾学会了全部的养蚕技术。皇帝答应给以足够的报酬以后,他们就回到印度,从那里把蚕卵偷运出来,然后着手孵化成蚕,把蚕放养在桑叶上。提奥法尼斯(Theophanes)对同一事件做了略为不同的叙述。据他说,偷运蚕卵的是某一波斯人,蚕卵是由丝国人的国家运来的,藏在一根空心的棒里,大概是一根竹竿里”。“我们假设那些僧侣是波斯的景教徒,而则是印度东部靠近中国的某个部分,那里也养蚕,或许就是柬埔寨或占婆”6。所称“Serinda”,应该是今斯里兰卡的“师子国”、“细轮迭”的转写。赵汝适《诸蕃志》卷下《细兰国》:“有山名细轮叠,顶有巨人迹,长七尺馀,其一在水内,去山三百馀里”7。
其三,“或云其国西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处”,无论“弱水”、“流沙”和“西王母”,都是位于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南部“昆仑山”所在地区的“地名”、“国名”。《尔雅》卷七《释地》:“觚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注:觚竹在北,北户在南,西王母在西,日下在东,皆四方昏荒之国”8。《竹书纪年》卷上、卷下:“舜九年,西王母来朝”。“周穆王十七年,王西征昆仑丘,见西王母。其年,西王母来朝,宾于昭宫。秋八月,王北征,行流沙千里,积羽千里,征犬戎,取其五王以东,西征至于青鸟所解西征,还履天下,亿有九万里。三危山”9。《穆天子传》卷二、卷三:“天子西征至于玄池,休于玄池之上,乃奏广乐三日而归,是曰乐池”。“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10。而“大秦国”特产之一“火浣布”、即用石棉制成的布料,正是出产于同一宇域。《列子》卷五《汤问》:“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铻之剑、火浣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炼钢赤刃,用之切玉如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11。干宝《搜神记》卷一三:“昆仑之墟,地首也,是惟帝之下都,故其外绝以弱水之深,又环以炎火之山。山上有鸟兽草木,皆生育滋长于炎火之中,故有火浣布”12。
注释:
1 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一九八七年,页2919、2020。
2 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一九八七年,页860、861。
3 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罗马帝国衰亡史》(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第一章《罗马帝国的基本概念》、第二章《农业的进步》,北京,商务印书馆《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黄宜思、黄雨石中译本,一九九七年,页26、53、54:“从安东尼边墙和北部边界达西亚到阿特拉斯山和北回归线的宽度便超过二千英里,而从西海洋到幼发拉底河的长度,则更超过三千英里。面积估计不少于一百六十万平方英里的土地”。“巴比伦的地毯和其他一些东方的手工艺品销路很好,但最为重要却鲜为人知为一种国际贸易却在阿拉伯和印度之间进行”。“从东方来的都是些旧款的玩艺儿,丝、宝石,其中除了钻石,价值最高的便是珍珠。此外,还有各种各样在宗教仪式或铺张的葬礼上燃烧的香料”。“一位勤于钻研但勇于提出批评的作家估计,每年流出的白银足有八十万磅”。
4 北京,东方出版社中译本,二○○三年,页265、266、267、268、274。
5 北京,中华书局重印涵芬楼影印宋刊本,一九六○年,页1764下。
6 北京,中华书局《中外关系史名著译丛》王遵仲、李申、张毅中译本,一九九八年,页93、94。
7 北京,中华书局《中外交通史籍丛刊》杨博文校释本,一九九六年,页52。
8 北京,中华书局《十三经注疏》影印原刊本,一九八二年,页2616中。
9 上海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校刊平津馆刊本,页3下、5上、下。
10 上海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校刊平津馆刊本,页20上、下。
11 上海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校刊明世德堂校刊本,页20上、下。
12 北京,中华书局《中国古典文学丛书》汪绍楹校注本,一九八○年,页165。
二
无独有偶,在上古东方的记载中,处今亚洲大陆腹心帕米尔以东,似乎曾存在着所称的另一个“大秦国”。《三国志》卷三○《东夷传》引《魏略》:“大秦西有海水,海水西有河水,河水西南北行有大山,西有赤水,赤水西有白玉山,白玉山有西王母,西王母西有修流沙,修流沙西有大夏国、坚沙国、属繇国、月氏国,四国西有黑水,所传闻西之极矣”13。《水经注》卷一《河水》:“《释氏论》佛图调列《山海经》曰: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昆仑。又曰钟山西六百里,有昆仑山,所出五水,祖以佛图调传也”。“河水出其东北陬,赤水出其东南陬,洋水出其西北陬。凡此四水,帝之神泉,以和百药,以润万物。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玄圃之山,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14。“河水”,今塔里木河及其上游支流叶尔羌河;“赤水”,今塔里木河支流克里雅河;“白玉山”、“昆仑山”,分别在今和田市、莎车县西南。“修流沙”,今墨玉、叶城二县沙漠。至于“大夏”、“月氏”等“国”,则今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等地15。而所称“西王母”,应为当时栖息于今和田河一带的部落。
透过“神话”般的文字,可以窥知:“昆仑山”下“大秦国”的居民,具有身材异乎寻常“修长”的特点。《汉唐地理书钞》《山海经注》引《河图玉版》:“从昆仑以北九万里得龙伯国,身长三十丈,万八千岁而死。从昆仑以东得大秦人,长十丈,皆衣帛”16。《太平御览》卷三七七:“《河图玉板》:从昆仑以北九万里得龙伯国,人长三十丈,生万八千岁而死。从昆仑以东得大秦国,人长十丈。从此以东十万里,得佻吐凋国,人长三丈五尺。从北以东千里,得中秦,人长一丈”。“《外国图》曰:大秦国人长一丈五尺,猿臂长胁,好骑骆驼”。“辛氏《三秦记》:敦煌西尽大秦,土人贤直,男女皆长一丈,端正”17。暨,《金楼子》卷五《志怪》:“大秦国人长十丈,小秦国人长八尺。一足国人长九寸”18。“大秦国人”曾经栖息的区宇,犹有躯体异乎寻常“矮小”的居民,要靠这前者守护,才能免除大鸟的吞噬。《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客曰:人长几何?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集解》:韦昭曰:僬侥,西南蛮之别名也。案《括地志》:在大秦国北也”19。杜佑《通典》卷一九三《边防》:“小人,在大秦之南,躯才三尺。其耕稼之时,惧鹤所食,大秦每卫助之,小人竭其珍以酬报”20。
在相关的记录中,“大秦国”又以物产丰富而遐迩著名。在值得称道的“天然”物品中,见有“玉石”、“水精”、“金刚”。《太平御览》卷五一:卷一八一:卷一八八:卷八一三:“《魏略》:大秦国石为城郭,山出九色玉石”。“《广志》:大秦国以青水精为屋”。“《南州异物志》:大秦国以水精为舄”。“《大秦记》:大秦以水精为瓦”。“《玄中记》:金钢出天竺、大秦国。一名削玉刀,削玉如铁刀削木,大者长尺许,小者如稻米。欲刻玉时,当作大金环着手指,可其背如月以割玉;刀内环中以刻玉”21。犹如“火浣布”即“石棉”一样,“玉石”、“水精”等也是“昆仑山”所在富蕴的矿藏。《汉书》卷九六上《于阗传》:“于阗国王治西城,去长安九千六百七十里,东北至都护治所三千九百四十七里。于阗之西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河原出焉。多玉石”22。张世南《游宦纪闻》卷五:“晋天福中,平居诲从使于阗为判官,作记纪其採玉处云:玉河在国城外,源出昆山,西流千三百里,至国界牛头山,分为三:曰白玉河,在城东三十里;曰緑玉河,在城西二十里;曰乌玉河,在緑玉河西七里。源虽一,玉随地变,故色不同。每歳五六月,水暴涨,玉随流至,多寡由水细大,水退,乃可取”23。《太平御览》卷一七九:“《海内十洲记》:昆仑山有水精阙”24。
从所记“大秦国”生产的工艺品来看,其中不乏“东大秦”所在中、西亚地区独具,而非“西大秦”亦“罗马帝国”所在南欧地区能有者;如:含有“野茧丝”的“氍毹”,而当地当时并无任何蚕种。《太平御览》卷六九六、卷六九九、卷七○七、卷七○八、卷八一六:“吴时《外国传》:大秦国人,皆着袴褶络带”。“《魏略》:大秦国金织成五色帐,又以明月夜光珠为帐”。“《魏略》:大秦国,出五色枕”。“《魏略》:大秦国以野蠒作丝,织成氍毹,文出黄、白、黑、緑氍毹”。“《魏略》曰:大秦国以羊毳、木皮、野丝作之氍毹之属,有五色、九色氍毹,其毛鲜于海东诸国所作也”。“吴时《外国传》:大秦国、天竺国皆出金缕织成”25。《魏书》卷一○二《龟兹传》:“龟兹国,在尉犁西北,白山之南一百七十里,都延城。汉时旧国也”。“又出细毡、饶铜、铁鈆、麖皮、氍毹、沙盐绿、雌黄、胡粉、安息香、良马、犎牛等”。“波斯国,都宿利城,在忸密西,古条支国也”。“出金、银、鍮石、珊瑚、琥珀、车渠、马脑,多大真珠、颇棃、瑠璃、水精、瑟瑟、金刚、火齐、镔铁、铜、锡、朱砂、水银、绫锦、叠毼、氍毹、毾毲、赤麞皮及熏陆、郁金、苏合、青木等香、胡椒、荜拨、石蜜、千年枣、香附子、诃犂勒、无食子、盐緑、雌黄等物”26。
注释:
13 页862。
14 北京,商务印书馆《国学基本丛书》断句本,一九五八年,页12、13。
15 《汉书》卷九六上《罽宾传》,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一九八三年,页3884:“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君大夏,而塞王南君罽宾。塞种分散,徃徃为数国,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属,皆故塞种也”。
16 北京,中华书局刊本,一九六一年,页36。
17 页1741下、1742上、1743上。
18 《四库全书》本,页18上。
19 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一九七五年,页1913。
20 北京,中华书局重印《万有文库》《十通》本,一九八四年,页1041下。
21 页249上、881上、912下、913上、3614下。
22 页3881。
23 北京,中华书局《唐宋笔记史料丛刊》张茂鹏点校本,一九八一年,页46。
24 页871下。
25 页3105下、3119上、3149下、3157上、3628下。
26 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一九七四年,页2266、2270、2271。
三
迄于张骞“凿空”之际,在信息确切的相关报告中,不闻“昆仑山”下的“大秦国”。不过,善于“穿井治城”的“大秦国”臣民亦“大秦人”、“秦人”,倒是仍然依稀可见。《史记》卷一二三《大宛列传》:“是时,康居候视汉兵,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李广利)与赵始成、李哆等计,闻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所为来,诛首恶者母寡。母寡头已至,如此而不许解兵,则坚守。而康居候汉罢而来救宛,破汉军必矣。军吏皆以为然,许宛之约”27。《汉书》卷九四上《匈奴传》:“后二年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与秦人守之,汉兵至,无奈我何。即穿井数百,伐材数千。或曰胡人不能守城,是遗汉粮也;卫律于是止”。卷九六下《西域传》:“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曰:又自发兵凡数万人,王各自将,共围车师,降其王。诸国兵便罢,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朕发酒泉驴、槖驼负食,出玉门迎军吏卒起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甚众。曩者,朕之不明,以軍候弘上書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师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28。
当东汉再肇以后,“秦人”由其并非“华人”而被呼作“秦胡”,成为“凉州刺史”管下军队中的主力兵员。王国维《观堂集林》卷二○《汉刘平国治□关路颂跋》录《刘平国治□关颂》:“龟兹左将军刘平国,以七月廿六日发家,从秦人孟伯山、狄虎贲、赵当卑、万□羌、石当卑、程阿羌等六人来,共作□□□□□□□谷关。八月一日,始断山石作孔,至{七日}[皆]以坚固。万岁人民喜,长寿亿年宜。子孙永寿。四年八月甲戌朔十二日丁酉。直建纪此东乌累关城,皆□□将军所作也”29。《东观汉纪》卷八《邓训传》:“[邓训]为护羌校尉,诸羌皆喜,发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击迷唐于雁谷,迷唐乃去。既复欲归故地,乃发湟中六千人,令长史任尚将之,缝革为船置箄上,渡河掩击,多所斩获”30。《后汉书》卷六五《段熲传》:“建宁三年春,征[段熲]还京师,将秦胡歩骑五万余人,及汗血千里马、生口万余人,诏遣大鸿胪持节慰劳于镐军,至拜侍中”。卷七二《董卓传》:“中平六年,征[董]卓为少府,不肯就。上书言:所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皆诣臣曰:牢直不毕,廪赐断絶,妻子饥冻。牵挽臣车,使不得行。羌、胡敝肠狗态,臣不能禁止,辄将顺安慰,增异复上。朝廷不能制,颇以为虑。及灵帝寝疾,玺书拜卓为并州牧,令以兵属皇甫嵩”31。
除了融化在“华人”中的“秦胡”外,部分故“大秦国”臣民集结于“西、北印度”。《太平御览》卷七九七:“支僧载《外国事》曰:护蜜,小国耳。在舍卫之西,国王、民人悉奉佛,地土寒。罗汉道人及沙门,到冬月日未中前饮少酒,过中后不复饮酒,食果。国属大秦”32。玄奘《大唐西域记》卷四《至那仆底国》:“至那仆底国周二千馀里,国大都城周十四五里,稼穑滋茂,果木稀疏。编户安业,国用丰赡”。“昔迦腻色迦王之御宇也,声振邻国,威被殊俗,河西藩维,畏威送质。迦腻色迦王既得质子,赏遇隆厚,三时易馆,四兵警卫。此国则东所居也,故曰至那仆底。唐言汉封,质子所居,因为国号。此境已往洎诸印度,土无梨、桃,质子所植,因谓桃曰至那你,汉言汉持来,梨曰至那罗阇弗呾逻,唐言汉王子。故此国人深敬东土,更相指语曰:是我先王本国人也”33。“至那”,即“秦”。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二《海外诸国》:“诸蕃国,大抵海为界限,各为方隅而立国。国有物宜,各从都会以阜通。远则大秦为西天竺诸国之都会,又远则麻里拔国为大食诸国之都会,又其外则木兰皮国为极西诸国之都会”。“细兰海中有一大洲,名细兰国。渡之而西,复有诸国:其南为故临国,其北为大秦国、王舍城、天竺国,又其西有海,曰东大食海”36。
囊有今恒河三角洲的“东印度”,也有所称的“大秦国”。《水经注》卷一《河水》:“恒水又径波丽国,即是佛外祖国也。法显曰:恒水又东到多摩梨靬国,即是海口也。《释氏西域记》曰:大秦,一名梨靬。康泰《扶南传》曰:从迦那调洲西南入大湾可七八百里,乃到枝扈黎大江口,度江径西行,极大秦也。又云;发拘利口,入大湾中,正西北入,可一年余,得天竺江口,名恒水江口,有国号担袟,属天竺”35。《太平御览》卷七七一:“吴时《外国传》:从加郍调州乘大伯舶,张七帆,时风一月余日,乃入秦,大秦国也”36。“迦那调洲”、“加郍调州”,即今缅甸丹那沙林(Tanintharyi)沿岸的丹老群岛。“枝扈黎”、“天竺江”,即今恒河三角洲之主干河道。而所称的“犂鞬”,正是“多摩梨靬”、“耽摩栗底”之简称。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仰蒙三宝之远被,赖皇泽之遐沾。遂得旋踵东归,鼓帆南海。从耽摩立底国,已途室利佛誓,停住已经四年,留连位及归国矣”37。《大唐西域记》卷一○《耽摩栗底国》:“躭摩栗底国,东印度境,周千四五百里,国大都城,周十馀里。滨近海陲,土地卑湿,稼穑时播,花果茂盛,气序温暑,风俗躁烈。人性刚勇,邪正兼信。伽蓝十余所,僧众千余人,天祠五十馀所,异道杂居。国滨海隅,水陆交会,奇珍异宝,多聚此国。故其国人,大抵殷富”38。
注释:
27 页3177。
28 页3782、3913。
29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二十世纪中国史学名著》彭林整理本,二○○○年,页608。
30 《四库全书》本,页4上、下。
31 页2153、2322。
32 页3542下。
33 北京,中华书局《中外交通史籍丛刊》季羡林等校注本,一九八五年,页365、367。
34 《四库全书》本,页10上、下、11上。
35 页11、12。
36 页3419上。
37 北京,中华书局《中外交通史籍丛》王邦维校注本,一九九五年,页208。
38 页806。
四
在公元一、二世纪的西方著作中,皆有被称为“Thinai”、“Sinae”的民族或国家。《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
文献辑录》一七《厄立特利亚海航行记》、一八托勒密《地理志》:“经过这一地区之后,就已经到达了最北部地区,大海流到一个可能属于赛里斯国的地区,这一地区有一座很大的内陆城市叫做秦尼(Thinai)。那里的棉花、丝线和被称为Serikon的纺织品被商队陆行经过大夏运至婆卢羯车(Barygaza),或通过恒河而运至穆利。要进入该国,并非易事,从那里来的人也极为稀少罕见。赛里斯地区恰好位于蓬特(Pont)和里海对岸的毗邻地区(即东方),在里海的一测便是莫蒂斯低洼地(Palus Maeotis),里海海水由这里注入了大洋”。“秦奈(Sinae)的位置:秦奈人的边界如下:北部是赛里斯(Serice)国的一部分,东部和南部是未知之地,西部是外恒河流域的印度,沿着已经指出的一条路线一直延伸到大海湾本土以及与它联系的其馀海湾,即所谓泰利奥德斯(
Theriodes)湾,秦奈人的海湾居住着以食鱼为生的埃塞俄比亚人”。“首都秦奈或秦尼,据称那里既没有铜墙,也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东西。一片未知之地从卡蒂加拉(Kattigara)开始一直向西延伸,直抵普拉索湾,环抱着普拉索德斯海(Prasodos)”39。
“Thinai”、“Sinae”,及其北境的“Serice”,长期以来,都被勘同为“
中国”的别号。名称的来源,众说纷纭。张星烺先生《支那名号考》一文已将主要的勘对胪列,如下。“一、德国李希脱和芬(Richthofen)之说:西汉时日南郡,中国与外界海上
交通,悉由此处。东汉桓帝延禧九年,大秦王安敦之使者亦由日南登岸而至长安。故支那之原音,为日南二字。二、法国拉克伯里(Lacouperie)之说:古代滇国地土广大,国势富强,居中国南方。公元前中国与西、南二方诸国之贸易,皆为此国人所独揽。滇国海上交通,当由红河而至交趾国。交趾即拖雷美(Ptolemy)之Cattigara 港也。故西方所盛传之Chin、Sin、Sinae,乃由滇国转音而来。三、法国鲍梯(Pauthier)之说:梵语之支那(Cina)实由古代秦国而来。秦国于公元前一千年时,已建国于陕西。上古西方之得闻支那,即由此国。而雅各比(Jacobi)着论文反对此说,谓公元前三百馀年、印度旃陀罗笈多王时其臣考铁利亚(Kautiliya)着有《政论》一书,书中载支那产丝,其丝货有贩至印度之语。秦朝开始于公元前二百四十七年,故支那原音为秦之说,不攻已破矣”40。不过,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秦”并不实指当时的“中国”。
东方的记载提及“大秦国”人身材修长、寿命缅久,而西方的记载也提到与“Thin”为近邻的“Seres”人的“so tall”、“live more than two hundred years”。Colonel Sir Henry Yule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引公元前五世纪希腊作家Ctesias、公元一世纪罗马作家Florus的叙述:“It is said that the Seres and the Northern Indians are so tall, that one meets men 13 cubits high; they live more than two hundred years”。“Even the rest of the nations of the world
which were not subject to the imperial sway were sensible of its grandeur, and looked with reverence to the Roman people, the great conqueror of nations. Thus even Scythians and Sarmatians sent envoys to seek the friendship of Rome. Nay the Seres came likewise, and the Indians who dwelt beneath the vertical sun, bringing presents of precious stones and pearls and elephants, but thinking all of less moment than the vastness of the journey which they had undertaken, and which they said had occupied four years. In truth it needed but to look at their complexion to see that they were people of another world than ours”41。由此可见,无论“Thinai”、“Sinae”还是“Seres”人,最初都不指居住在更东地区的“中国”人。
不仅如此,在六世纪前西方的有些记录中,“Thinai”乃是位于今恒河口“东印度”的“大秦国”。《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六○赫拉克勒斯的马尔希安《外海航行记》、《秦奈湾航行记》:“在外恒河两岸的印度,有一金洲地,接着便是大海湾,外恒河两岸的印度和秦奈(Thinai)领土之间的边界就位于此海湾的中间。然后就是秦奈民族,其国都叫作秦奈(Thinai),这是已知地与未知地的分界处”。“经过萨迪尔(Satyres)角之后便出现一个叫作秦奈湾的大海湾,该海湾一直延伸到南部未知地,东部的未知地后来又与南部未知地连成了一片。我们已指出,东部的未知之地由秦奈人居住。从萨迪尔角开始一直到注入了秦奈湾的科提亚斯(Kottias)江江口一共有一千二百五十节,继科提亚斯江之后便是秦奈的港口卡蒂加拉与已知的和有人居住之南部地区的边缘”。“秦奈地区的长度最多为三千节,最宽为一万七千二百五十节。该地区共包括五个部族或省、七座城市或名镇、一座名山、四条名江、两个著名海湾:泰里奥德斯(Theriodes)湾和秦奈湾,以及两个著名的岬角”42。根据以上描述,这个“秦奈”的所在,大致涵今孟加拉湾北岸、东岸,而以喜马拉雅和横断山脉为北部的“极限”。
注释:
39 北京,中华书局《中外关系史名著译丛》耿昇中译本,二○○一年,页18、44、45。
40 载《中西交通史料汇编》第一编《古代中国与欧洲之交通》,北京,中华书局刊本,一九七七年,页453、454。
41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1914,p.14、18。
42 页89、91。
五
即使就极有限的资料
分析,“昆仑山”迤北出现过“大秦”的部落集团或政权,应该没有问题。透过扑朔迷离的文字,可以勾勒出轮廓如下:早在“大月氏”被迫西迁之前,今新疆东南部生息着身材修长、擅长农商的“秦人”或“秦胡”。当匈奴冒顿单于勃起、发动强大攻势,从而引起中亚民族大迁徙之时,创有辉煌文明的“大秦”王国罹难败亡。部分臣民散落于“葱岭”东西,又被收罗进入东汉的军队,消失在民族的“融合”中;部分臣民在南移的过程中集结,分别在“西、北印度”、“东印度”开立家园。在东方的古籍中,缘亦名“罗马”帝国为“大秦”,径将东、西方的二个“大秦”混而为一。而在西方的史书中,也因不明东方“大秦”的“继绝”,误将“昆仑山”北、“恒河口”东等二个同名异地政权合而为一,又以称呼后者迤东“未知名”地区,从而张冠李戴,遂使“秦”、“Thin”、“Sinae”成了远在千里外“中国”的代名词;实际上,在不少希腊、罗马人的相关知识范围里,不清楚边际的“秦尼”远不如“印度”来得大。《希腊拉丁作家远东古文献辑录》九三《地理大纲》:“印度人占据了大陆的全部剩馀部分,一直到达秦尼”。“在所有的亚洲国家中,印度是真正最大的国家”43。“秦尼”亦“真丹”、“震旦”,在“印度”人的词典里可能有类似的变化44。
认“大宛”等地出现的“秦人”为“汉人”,当今的学人多持否定态度。李铁先生《汉刘平治关刻石小考》一文强调:“秦人即汉人的称谓,应当有
时代界限,不能一概而论。而在汉朝建国三百馀年后的刘平国时,再称汉为秦,则是不可思议的事。还有种情况值得注意,在焉耆龟兹出土的文献中有秦人和秦海民的称谓”。“再从刻石中提到的六人姓名上分析,如当卑、万羌、阿羌者,也都是以族别为名,姓为汉姓,这正是受汉文化
影响后渐慕华夏之风,改为姓中国之姓的缘来”45。“秦海”,《后汉书》卷八八《西域传》:“延光二年,敦煌太守张珰上书,陈三策:以为北虏呼衍王常展转蒲类、秦海之间,专制西域,共为寇钞。今以酒泉属国吏士二千余人集昆仑塞,先击呼衍王,絶其根本。因发鄯善兵五千人,胁车师后部,此上计也”46。《资治通鉴》卷五○《汉纪》:“余(胡三省)按蒲类海在唐庭州界,盖此时北匈奴虽微弱,然东畏鲜卑,不敢还故地,但结连车师、鄯善以扰河西,故呼衍一部常为河西患。若[李]贤注以大秦海西之国为秦海,则约言之耳。西海广远,甘英之不能越,北匈奴兵威所未尝役属,言展转二海间,特当时上书者张言之耳”47。从发兵今的“车师后部”即可避免“蒲类、秦海之间”的“寇钞”来看,“秦海”当是今博湖县东的博斯腾湖。
再创于“西北印度”、“东印度”的“大秦国”,在记载中多有显现。《后汉书》卷八八《天竺传》:“身毒有别城数百,城置长。别国数十,国置王。西与大秦通,有大秦珍物”48。《新唐书》卷一二一上《天竺传》:“天竺国,汉身毒国也,或曰摩伽陀,曰婆罗门。“有金刚、旃檀、郁金,与大秦、扶南、交趾相贸易”49。以上诸“大秦”,盖“继绝”于“西、北印度”者。《后汉书》卷八六《哀牢夷传》:“永初元年,徼外僬侥种夷陆类等三千余口举种内附,献象牙、水牛、封牛。永宁元年,掸国王雍由调复遣使者诣阙朝贺,献乐及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又善跳丸,数乃至千,自言我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掸国西南通大秦”50。《云南志》卷一○《南蛮疆界接连诸蕃夷国名》:“大秦婆罗门国,界永昌北,与弥诺国江西正东安西城楼接界,东去蛮阳苴哶城四十日程”51。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七《杜石笋行》:“昔有胡人于此立寺为大秦寺,其门楼十间,皆以眞珠、翠、碧贯之为帘。后摧毁坠地,每有大雨,其前后人多拾得真珠、瑟瑟、金、翠异物。盖大秦国多璆琳、琅玕、明珠、夜光璧,水道通益州永昌郡,多出异物,则此寺大秦国人所建也”52。以上诸“大秦”,乃再造于“东印度”者。“僬侥”,即“小人国”。
说来难以置信,中国所记“大秦”,大多不是那个遥远“地中海”帝国的
内容。就是从相关的动物来看,情况也是如此。《太平御览》卷七六六:“《魏略》曰:大秦国出骇鸡犀角”53。郭宪《别国洞冥记》:“元封三年,大秦国贡花蹄牛。其色驳,高六尺,尾环绕其身,角端有肉,蹄如莲花,善走多力。帝使辇铜石,以起望仙宫。迹在石上,皆如花形”54。《初学记》卷二九:“鱼豢《魏略》曰:大秦国有辟毒鼠”55。“花蹄牛”、“骇鸡犀”、“辟毒鼠”,分别为“印度瘤牛”、“印度犀”、“印度獴”。除前者为常见家畜外,后二者都是南亚次大陆有代表性的哺乳动物。Fascinating World of Animals 之Ten Wildlife Regions of the World:“The single-horned great Indian rhino, 14 feet long, 6 feet high, and weighing two tons, is the largest of the Asian species. It is only marginally a forest-dweller, since it usually grazes in reed beds and swamps. A distinguishing feature is its extremely thick hide, covered with studlike granules, which falls in stiff, heavy folds and resembles a suit of armor”。“The mongoose can overcome a large cobra, seizing it by the head as the snake rears to strike. If bitten, the mongoose often survives, having a partial immunity to venom”56。
注释:
43 页43。
44 释慧皎《高僧传》卷四《康法朗》、卷六《释道融》,北京,中华书局《中国佛教典籍选刊》汤用彤校注本,一九九二年,页154、241:“朗云:但朗功业尚小未纯,未得所愿,当还真丹国作大法师”。“俄而师子国有一婆罗门,聪辩多学,西土俗书,罕不披诵,为彼国外道之宗。闻什在关大行佛法,乃谓其徒曰:宁可使释氏之风独传震旦,而吾等正化不洽东国”。
45 载《
社会科学战线》一九七九年第四期,页205、206。
46 页2911。
47 北京,中華書局標點本,一九八二年,页1625。
48 页2921。
49 页6236、6237。
50 页2851。
51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向达、木芹补注本,一九九五年,页130。
52 上海古籍出版社标点本,一九七九年,页190。
53 页3400上。
56 上海古籍出版社《說郛一百十弖三種》影印原刊本,一九八八年,页3086下。
57 北京,中华书局句断本,一九八○年,页718。
58 The Reader’s Digest Association, INC., Pleasantiville, New York, The Reader’s Digest Association (Canada) LTD., Montreal, 1971, p.182、131。
Graet Qin Kingdoms both in East and West,
and Origin of Name Sinae
Abstract: There were biographies about the Great Qin states; but it has not been seen that there were two Great Qin states separately in South Europe and Central Asia. With the complicated and confusing narration, the history of the nation resided at the foot of Kunlun Mountain in the East could be described as follows: Before the Great Rouzhi was forced to move westward, the Qin people or Qin Hu people who had long bodies and were good at working on both agriculture and commerce, lived in the southeast part of Xingjiang. When the Mudu Chanyu of Hun took attack at the districts to course the so-called ‘great national emigration’, the tribes with their brilliant civilization had been destroyed. A part of Great Qin’s subjects who wandered in the places near Congling were enrolled in the army of East Han, and then enjoined in the folk. And the other part of Great Qin’s people got together in the transferring process and rebuilt their countries one in the Northwest India and the other in the East India. Those countries of same names as Great Qin but different places were confused one with the other in the book by the west authors. And they called the unknown eastward area as Qin, so Qin or Zhina, Sinae and China became the appellations for land of the Zhonghua nation that was thousand kilometers far from the real land of the Great Q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