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拉里亚人(Etrusci)这一古老民族,大约从公元前8世纪中期起居住在意大利半岛北起阿诺河(Arno)、南至台波河(Tiber)、西到第勒尼安海(Mare Tyrrhennum)、东邻翁布里亚(Umbria)地区,这一地区被称为伊达拉里亚(Etruria)。公元前7至前6世纪伊达拉里亚人势力最为强盛,他们从意大利半岛扩展到北至波河平原,南达康帕尼亚地区,并在海上同位于意大利南部的希腊殖民城邦和北非的迦太基两大势力抗衡。公元前6世纪由于争夺科西嘉和撒丁尼亚而爆发伊达拉里亚、迦太基和希腊殖民城邦之间的三强争霸战,伊达拉里亚人抢先和迦太基人达成协议,共同对付希腊人[1]。公元前540年,希腊人和伊—迦联盟会战于科西嘉岛的阿拉里亚(Alalia)[2],希腊人取得胜利,伊达拉里亚人退出科西嘉。公元前474年希腊人在叙拉古的带领下在库迈(Cumae)打败伊达拉里亚人,伊达拉里亚人的海上势力开始衰退。此后以维爱(Veii)战争为开端,伊达拉里亚人逐渐被罗马人征服。
伊达拉里亚人对罗马的早期历史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特别是在政治制度和城市化建设方面。古典作家所记录的罗马王政时期,至少有三位罗马王为伊达拉里亚人。罗马在政治、经济、宗教、艺术以及社会生活等方面全面地接受了伊达拉里亚文化。
研究罗马早期的历史,不可缺少对伊达拉里亚文化的考察。自18世纪中叶开始,西方学者对伊达拉里亚各主要城市进行了系统的考古发掘和研究,经250多年的努力,逐步建立起伊达拉里亚学,并在佛罗伦萨的国际性研究机构设立了研究中心——伊达拉里亚研究所。1893年《伊达拉里亚铭文大全》(Corpus Inscription Etruscarum)出版,1927年《伊达拉里亚研究》(Studi Etuschi)杂志创立。罗马的尤里亚山庄博物馆、佛罗伦萨的考古博物馆和梵蒂冈博物馆的格里高利伊达拉里亚分馆构成伊达拉里亚学的三大博物馆。有关伊达拉里亚研究的专著更是不胜枚举。相比之下,由于资料缺乏,我国学术界在这方面的研究很薄弱。本文意在讨论伊达拉里亚人的起源问题[3],以引起学界对伊达拉里亚人文化的关注。
一
在古代文学作品和历史记载中,古希腊人称伊达拉里亚人为逖圣人(Tyrsenoi)或逖伦人(Tyrenoi),而罗马人称之为伊特鲁斯基人(Etrusci)或土斯基人(Tusci),伊达拉里亚人称自己为雷森那人(Rasenna)。对于伊达拉里亚人的最早记录是古希腊人赫希俄德(Hesiod)的《神谱》(Theogonia):“许佩里翁之子赫利俄斯的女儿喀耳刻(Circe),钟情于意志坚定的奥德修斯(Odysseus),给他生下阿格里俄斯(Agrius)和无可指责的、强大有力的拉丁努斯(Latinus)。[按照金色阿佛洛狄特的安排,她还生了忒勒戈诺斯。]他们统治着神圣岛屿深处的著名的图伦尼亚人(Tyrsenians,即逖伦人——笔者)”[4]。尽管这是对伊达拉里亚人的最早记录,或许说明在赫希俄德时代就有伊达拉里亚人的存在,但由于赫希俄德所记录的是神话故事,所以对于考证伊达拉里亚人的历史起源并无大帮助。
现存的历史著作中有关伊达拉里亚人的最早记载是希罗多德的《历史》[5]:位于小亚细亚的城邦吕底亚(Lydia),在国王阿提斯(Atys)统治时期该地曾发生长达18年的饥荒,国王决定通过抽签方式,让一半居民在王子逖圣(Tyrsenos)的带领下,到海外去建立新殖民地,最后他们来到了意大利的翁布里亚(Ombrikoi),建立了自己的城市,并以逖圣王子的名字称自己为逖圣人(Tyrsenoi)。希罗多德的这一观点将伊达拉里亚人殖民建城史推至公元前13世纪。因为在希罗多德的著作里记录了统治吕底亚的三个王朝:离希罗多德时代最近的是由基格斯王(Gyges)在公元前716年建立的美曼那德(Mermanadae)王朝;之前是由多利亚的一支赫拉克勒斯(Heraclidae)族人建立的王朝,统治约505年;再往前就是吕底亚人的殖民了。这便是伊达拉里亚人东来说。希罗多德的这一观点后来被许多古典作家承认,在斯特拉波、阿庇安、普鲁塔克、西塞罗、维吉尔、卡土鲁斯、贺拉斯、塔西佗、普林尼等人的作品中都认为,伊达拉里亚人来自吕底亚。例如在斯特拉波的《地理志》[6]中认为,逖圣在到达提伦尼亚(Tyrrhenia)之后,派其子塔孔(Tarchon)建立了伊达拉里亚人的12个城市。塔西陀在《编年史》[7]中提到,公元26年的一次罗马元老院的会议中,来自吕底亚撒迪斯城(Sardis)的使团称伊达拉里亚和他们是同宗同族的城市,并复述了逖伦人来自于小亚细亚的故事。
但是另一位古典作家在伊达拉里亚人起源问题上的观点却与希罗多德截然不同,他便是屋大维时代希腊的历史学家戴奥尼苏斯(Dionysius of Halicarnassus),在其《罗马古事记》中,似乎是与希罗多德有意作对。他认为,“伊达拉里亚人并非是从其他地方殖民而来,他们是意大利的土著居民”[8]。戴奥尼苏斯提出了自己的两个理由:第一,他找不到吕底亚人和伊达拉里亚人在语言、宗教和政治制度上的共同点;第二,吕底亚人克桑图斯(Xanthus)与希罗多德是同时代的历史学家,他曾经写过一部吕底亚史,在这部著作中,他未曾提到王子逖圣,更不用说吕底亚人在意大利的殖民地了。第一条理由并不能充分说明伊达拉里亚人和吕底亚人之间没有联系,因为戴奥尼苏斯的时代相距伊达拉里亚人建城时代甚远,文化和政治制度的改变在所难免,更何况伊达拉里亚在奥古斯都时代已经完全罗马化了。但是,戴奥尼苏斯提出的第二条理由却引起人们的关注:克桑图斯的这部四卷本的著作如今虽只有残篇流传下来,人们却能发现这部著作与希罗多德的《历史》有着相似的特点,如叙述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的方式以及使用希腊语中的爱奥尼亚方言等。克桑图斯着重记述吕底亚的早期历史和神话传说,所以人们有理由相信希罗多德在写作吕底亚史时参考了克桑图斯的著作。然而,戴奥尼苏斯却没有在克桑图斯的著作中发现吕底亚人在意大利殖民的记录,这不能不说是否定伊达拉里亚人东来说的理由之一。
此外,从古代流传下来的文献中,伊达拉里亚人常常和佩拉斯基人(Pelasgians)联系在一起,但这并不能确切说明逖伦人和佩拉斯基人的关系。佩拉斯基人这个词最早出现在荷马史诗中[9]。希罗多德常把生活在爱琴海北岸新月地带,包括生活在北部沿海岛屿上的人称为佩拉斯基人,这个词在这里泛指那些地中海北部地区的原始居民,即非希腊人的野蛮人。伊达拉里亚人的势力在地中海西部的扩展曾经威胁到希腊人在意大利南部的殖民,而且伊达拉里亚人的海盗常出没于地中海上,破坏希腊人在地中海的正常贸易,加之伊达拉里亚人颇具古风的生活方式同希腊人古典之风格格不入,因而希腊人将伊达拉里亚人同佩拉斯基人联系起来,实际上反映的是希腊人对伊达拉里亚人的蔑视和敌意,并不能说明伊达拉里亚人的真正来源。希罗多德[10]和修昔底德[11]的著作中有时将伊达拉里亚人同佩拉斯基人联系起来,反映出的也是这种感情。
希罗多德的东来说和戴奥尼苏斯的本土说之间的对立性,极大地影响了近现代史学家对于伊达拉里亚人起源问题的研究。对此,一直是学术界讨论的热点,学者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早在18世纪,意大利学者比拉尼西(Gian Battista Piranesi)和法国学者马里特(Pierre Jean Mariette)就针对伊达拉里亚人的来源问题展开了长达6年(1770—1775)的讨论[12]。比拉尼西试图从建筑艺术史的角度探讨罗马建筑艺术和伊达拉里亚建筑艺术间的关系,并说明,尽管伊达拉里亚艺术对罗马艺术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二者都属于意大利半岛古老的本土文化。而马里特强调罗马文化来源于希腊文化这一事实,认为比拉尼西的观点带有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并强调伊达拉里亚文化和希腊文化的一致性,是一种外来的文化。这类讨论一直持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东来说成为大多数学者承认的观点。1942年12月,美国考古学学会在纽约召开第44届会议,专门讨论了伊达拉里亚文化的起源问题,1943年的《美国考古学杂志》第47期刊登了这次讨论的主要观点,肯定了东来说。作为回应,意大利著名学者帕罗蒂诺(M.pallottino)和德国学者阿尔台姆(Fr. Altheim)相继发表专著[13],强调伊达拉里亚文化的本土特色。1957年1月,德国《历史》(Historia)杂志出版特刊,继续讨论伊达拉里亚起源问题。值得一提的是,本土说并不否认伊达拉里亚人与东地中海之间的联系,但他们对这种联系的解释与东来说完全不同。他们认为,伊达拉里亚人是意大利半岛古老的民族之一。公元前2000年到公元前1000年间,由于印欧语系部落侵入地中海世界,意大利半岛许多土著民族消失,但伊达拉里亚人幸得保存。少部分伊达拉里亚人迁移至地中海东部,这便构成伊达拉里亚人与地中海东部文化的相似之处。在本土派看来,伊达拉里亚人的起源已是不成问题的问题。由于东来说和本土说的争论互不相让,伊达拉里亚人的来源问题至今在学术界仍无定论,但也正是双方的这种争论和探讨才不断推进对伊达拉里亚人研究的深入发展。
此外,与本土说相联系的还有伊达拉里亚人北来说。意大利学者帕雷蒂(L.Pareti)认为[14],伊达拉里亚人是公元前2000年入侵意大利半岛的阿尔卑斯山以北的一支游牧部落,后来在意大利半岛建立了自己的城市,逐渐同意大利的土著居民融合,成为意大利的本土居民的一支。其论据是:伊达拉里亚人曾称自己为雷提安人(Raetians,拉丁文Raeti),雷提安人在历史上为阿尔卑斯山的山地居民,奥古斯都之子德鲁苏斯(Drusus)曾对他们发动过战争。李维也认为,雷提安人与伊达拉里亚人同源[15]。更有甚者,在雷提安人曾居住的阿尔卑斯的瑞提地区发掘出的铭文中,所用的语言同伊达拉里亚人的极其相似。因此北来说认为,伊达拉里亚人起源于意大利以北的阿尔卑斯山外。但这种推断是错误的,以上的史实恰好证明了伊达拉里亚人的北上逃亡而不是南下移民。公元前4世纪高卢人曾入侵意大利半岛,伊达拉里亚人为逃避灾祸躲入阿尔卑斯山区,所以在瑞提亚地区发现的伊达拉里亚人的铭文是伊达拉里亚人北迁而不是南下的证据[16]。
二
20世纪60年代以来,学者们力图摆脱伊达拉里亚人来源这一研究主题,转而研究伊达拉里亚文化的特色和其对罗马文化的影响。20世纪60年代是伊达拉里亚文化研究的转折点。布洛赫、斯库拉德(H.H.Sccullard)、阿尔福迪(A.Alfoeldi)等学者在这一时期的著作[17]努力揭示伊达拉里亚文化的特色,特别是其对罗马早期文化的影响。然而,他们的研究对解决伊达拉里亚人的起源问题也提供了新的材料和启示。为此,笔者对伊达拉里亚文化的起源问题提出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伊达拉里亚人在其文化的各个方面的确体现出地中海东部文化,特别是希腊文化的特点。首先在宗教方面,伊达拉里亚人同爱琴海东部的城邦相似。他们信奉启示性宗教,即通过祈求神谕和解释神谕来指导宗教和世俗生活。伊达拉里亚人认为,女神维哥娅(Vegoia)掌握着启示命运的权力,他们将这位女神的启示方法整理为三部著作:《祭司书》(Libri haruspicini)从作为献祭动物的内脏,特别是肝脏的观察结果中预见未来;《闪电书》(Libri fulgurales)从闪电中分析神启;《仪规书》(Libri rituales),解释各种求神的仪式和规定。伊达拉里亚人的大祭司(haruspex或haruspices)负责解释神谕。在皮亚琴查(Piacenza)发现了伊达拉里亚人用于占卜的青铜制动物肝脏模型,上面所刻的铭文和图案表明,伊达拉里亚人还将动物肝脏的形状和结构等同于宇宙的结构,这几乎是在地中海东部克里特——迈锡尼文明的遗址中所发掘出的陶制动物肝脏模型的翻版[18]。利用动物的内脏,特别是动物的肝脏进行占卜的宗教活动,在约公元前4000年代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尼亚的神话传说中就出现了。脏卜技术于公元前18世纪在亚述地区被广泛应用于社会生活,约在公元前14世纪传入小亚的赫梯[19]。此外,伊达拉里亚人三主神提尼阿(Tinia)、乌尼(Uni)和米涅瓦(Minerva)的一庙三龛供奉方法同克里特—迈锡尼文明供奉神的方式是一致的。
其次,在社会生活方面,伊达拉里亚人与地中海东部的希腊城邦就更为相象了。从伊达拉里亚人墓葬的壁画来看,伊达拉里亚人在宴饮、舞蹈、赛会、服饰方面都受到东部地中海文化、特别是希腊文化的强烈影响。但与希腊文化不同的是,伊达拉里亚的妇女在社会生活中享有很高的地位,聚会和宴饮中与丈夫平起平坐,墓葬的铭文中也常常有母系的姓氏出现。然而,这又与作为希腊文化渊源的米诺斯文明重视妇女地位的情况相似。因此,学者们认为,这是伊达拉里亚社会生活中受克里特 迈锡尼文化中母权制遗风影响的表现[20]。
再次,在语言文字方面,伊达拉里亚人有着自己的语言———伊达拉里亚语,语法结构不同于印欧语系。但是,伊达拉里亚语使用的是古希腊语字母。有的学者认为,伊达拉里亚人使用的是地中海西部的希腊语字母,在公元前750年后,这种字母由希腊优卑亚岛的卡尔基斯人(Chalcidians)在意大利康帕尼亚建立的殖民城市库迈(Cumae)传入。相传伊达拉里亚人也曾在康帕尼亚地区建立12座新城,都城为卡普阿(Capua),距库迈不远,希腊字母由此传入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有的学者则认为,伊达拉里亚人在希腊人向地中海西部殖民之前,就已经从希腊人那里学到希腊语字母,称之为东地中海希腊语字母。在伊达拉里亚中部马塞里亚那城(Marsiliana d’Albegna)的考古发掘中,曾发现一块约公元前7世纪的象牙板,象牙板边沿铭刻着的伊达拉里亚语的26个字母中,保留了只有东地中海希腊语字母才有的发音为samech的字母,而这一字母在西地中海希腊语字母中早已消失了[21]。这显然是对伊达拉里亚人东来说的一个有力的支持。1885年,法国在雅典的研究院在爱琴海北部雷母诺斯(Lemons)岛曾发掘出一座公元前7世纪的武士墓碑,上面的文字同在伊达拉里亚北部的维图罗尼亚(Vetulonia)城发现的武士墓碑上的文字同属一类[22]。二战后,意大利研究院又对雷母诺斯岛进一步发掘,一批相同类型的陶器铭文重见天日。修昔底德认为,雷母诺斯岛居住着逖伦人[23],而雷母诺斯岛在古代的地中海世界保留着自己相对独立的语言文字,直到约公元前500年才被雅典人米提亚德斯(Mitlitades)占领。文字的对比研究说明,伊达拉里亚和爱琴海北部存在着一种亲缘关系[24]。
第二,从文字史料的分析来看,东来说和本土说是解释伊达拉里亚人来源的两种迥然不同的观点。但是,考古发现所显示的有关伊达拉里亚人文化起源的资料和解释,却没有那么截然对立。如果说伊达拉里亚人的文化带有明显的外来文化特色,那么外来文化在亚平宁半岛的出现已不是第一次了。早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来自巴尔干半岛及爱琴海地区的被称为“武士”的民族就已经进入意大利半岛,并创造了亚平宁的铜石并用文化,在地处伊达拉里亚中心的波塞那(Bolsena)湖附近就曾发现这一文化的遗迹[25]。在公元前1800年左右意大利半岛进入青铜时代,最有代表性的两种文化为:亚平宁文化和特拉玛拉文化。前者包括亚平宁山脉及其以东从博洛尼亚到阿普里亚的地区;后者分布于亚平宁山脉以西,以波河平原为中心。就目前的考古发现而言,特拉玛拉文化与亚平宁文化最大的不同点是墓葬制度:特拉玛拉人采用火葬并用骨灰瓮盛放骨灰,而亚平宁文化实行的是土葬。后来,特拉玛拉文化逐渐向南传播,并传入伊达拉里亚地区和拉丁地区,成为意大利半岛青铜文化中后期的典型代表[26]。尽管意大利半岛由青铜时代向以韦兰诺瓦(Villanovan)文化为代表的铁器时代的转变时间是学术界的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但有两个相对确定的时间点可作为参考:意大利半岛青铜文化的高潮期约在公元前1400—前1200年间,而作为南韦兰诺瓦文化的一种典型形态的伊达拉里亚文化的出现是在公元前750年左右,那么青铜文化向铁器文化的转变期便可大致定在公元前1200—750年间。韦兰诺瓦文化的特点仍然是它的墓葬制度:火葬制,并在骨灰瓮上覆盖盖碗或头盔,并陪葬饰物或武器。以伊达拉里亚文化和拉丁文化为特色的南韦兰诺瓦文化都是在这种文化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27]。
南韦兰诺瓦文化的共同建筑的代表是圆形棚屋,并形成棚屋村落。墓葬中多使用状如棚屋的骨灰瓮,并放置于石凿的深坑之中。在公元前约750年之后,南韦兰诺瓦文化越来越受到东地中海文化,特别是希腊文化的影响,被称为东方化时期。土葬制逐渐盛行,尸体被掩埋于石凿的壕沟中。陪葬品中,来自希腊的彩绘陶器的数量不断增加,金银器逐渐出现。受东方文化影响的南韦兰诺瓦文化地区多集中于西部沿海。与南韦兰诺瓦文化相比,位于亚平宁山脉北部的北韦兰诺瓦文化直到公元前6世纪中期才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南韦兰诺瓦文化的这股东方化的浪潮在短时期内席卷了伊达拉里亚地区。与此同时,来自于地中海东部城邦的移民逐渐借助这股东方化的影响,将自己的文化同南韦兰诺瓦的铁器文化结合起来,创造伊达拉里亚文化,建立了独特的城邦体制。他们先在康帕尼亚地区建立了新的殖民地,后北上控制拉丁地区,同时还与迦太基联合在海上发展势力,一度成为地中海东部的海上强国。
从以上的分析来看,伊达拉里亚文化的基本发展走向已被勾勒出来:韦兰诺瓦文化早期基本上是意大利半岛本土的铁器文化,在其向南发展的过程中与来自地中海东部的文化结合起来,从公元前8世纪中期,形成了颇具特色的伊达拉里亚文化。伊达拉里亚文化是从早期韦兰诺瓦铁器文化中产生的飞跃式发展的结果,而早期韦兰诺瓦文化则是伊达拉里亚文化产生的基础。问题是,希罗多德所述伊达拉里亚人,即逖伦人的殖民和建国是在公元前13世纪,而考古的发现却证明伊达拉里亚文化的出现是在公元前8世纪,二者的差别之大是不言而喻的。但这种差别恰好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来自地中海东部的文化和殖民对伊达拉里亚文化产生和发展的影响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连绵不断,体现在政治制度、宗教习俗、社会生活、文字语言各个方面,直至公元前8世纪中期产生了质的突变。因此,希罗多德笔下的逖伦人在伊达拉里亚建国上的传说并非捕风捉影,戴奥尼苏斯的论断也是事出有据的。
目前,虽然根据古代文献及考古资料还无法对伊达拉里亚人的起源问题进行确切的历史复原,但我们可以断定,伊达拉里亚文化的起源是意大利本土的青铜文化、铁器文化的渐进发展与东地中海城邦的殖民文化的结合而成的,它们所产生的是铁器文化的中晚期的伊达拉里亚文化的飞跃式的发展模式。伊达拉里亚人的起源决不是由单一的本土因素或殖民因素决定的,因而伊达拉里亚文化既同上述两种文化,即本土文化和东来文化有着必然的联系,又显露着自己独特的文化个性。
[1]亚里斯多德的《
政治学》中记录了伊—迦结盟这一史实,见亚里斯多德:《政治学》第3卷第9章,颜一、秦典华译,苗力田主编:《亚里士多德全集》第9卷,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
[2]希罗多德:《
历史》(希波战争史)第1卷,王嘉隽译,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第165—167章。
[3]国内对于伊达拉里亚人起源的
研究,见朱龙华:《罗马文化与古典传统》,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4—41页。朱先生认为,伊达拉里亚文化是罗马人最先接受的外来文化。他还提及伊达拉里亚人起源的东来说和本土说
问题。施治生:《伊达拉里亚文明》,刘家和、王敦书编:《世界史》(古代史编上卷)第10章第1节,高等
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310—312页。施先生提及了有关伊达拉里亚人起源的东来说、本土说和综合说。胡庆钧先生有关埃特鲁里亚人(即伊达拉里亚人)东来说的观点,见胡庆钧、廖学盛编:《早期奴隶制比较研究》,中国
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25页。
[4]赫希俄德:《神谱》第1010—1015行,张竹明、蒋平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56页。
[5]希罗多德:《历史》第1卷,第94章。
[6]斯特拉波:《地理志》(Strabo,Geography)第5卷,哈佛大学出版社(罗叶布古典丛书)1988—1999年版,第2章第2节。
[7]塔西陀:《编年史》第4卷(上册),王以铸、崔妙因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244页。
[8]戴奥尼苏斯:《罗马古事记》(Dionysius of Halicarnassus,
The Roman Antiquitues)第1卷,哈佛大学出版社(罗叶布古典丛书)1968年版,第29—30章。
[9]荷马:《伊利亚特》(The Iliad of Homer)第2卷,伦敦人人丛书本1912年版,第840行。
[10]希罗多德:《历史》第1卷,第57章。
[11]修昔底德:《波罗奔尼撒战争史》第4卷,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109页
[12] G.B.比拉尼西:《论罗马的辉煌与建筑》(G.B.Piranesi,Della magnificenza ed architettura dei Romani),罗马1761年版。P.J.马里特的观点以书信体的式样登载在法国1764年11月4日的《欧洲文学报》(Gazette Litteraire del’Europe)周日版副刊上。
[13]见M.帕罗蒂诺:《伊达拉里亚的起源》(M.Pallottion, L’Origine degli Eturschi),罗马1947年版;Fr.阿尔台姆:《伊达拉里亚人的起源》(Fr. Altheim,Der Ursprung der Etrusker),德国巴登—巴登1950年版。
[14]此典型观点见L.帕雷蒂:《伊达拉里亚的起源》(L.Pareti, Le Origini Etursche),罗马1927年版;见H.H.斯库拉德:《伊达拉里亚诸城市与罗马》(H.H.Scullard, The Estruscan cities and Rome),伦敦1967年版,第290页注29。
[15]李维:《建城以来史》(Livy, Ab urbe condita)第5卷,哈佛大学出版社(罗叶布古典丛书)1984年版,第33章第2节。
[16]见R.布洛赫:《伊达拉里亚人》(R.Bloch, The Etruscans),伦敦1965年版,第54页。
[17] R.布洛赫:《罗马的起源》(R.Bloch, The origins of Rome),伦敦1960年版;H.H.斯库拉德:《伊达拉里亚诸城市与罗马》;A.阿尔福迪:《早期罗马与拉丁人》(A.Alfoeldi, Early Rome and the Latins),密西根大学出版社1965年版。
[18]见D.J.汉姆布林:《伊达拉里亚人》(D.J.Hamblin, The Etruscans),荷兰
时代—生活国际出版社1978版,第96页。关于皮亚琴查的青铜肝脏模型的说明,见此书94—95页。
[19]有关这方面的观点及两河流域的脏卜史见刘健:《脏卜与古代两河流域的史料学》,《世界历史》1999年第2期。
[20]斯库拉德:《伊达拉里亚诸城市与罗马》,第52页。
[21]斯库拉德:《伊达拉里亚诸城市与罗马》,第46—47页。
[22]布洛赫:《伊达拉里亚人》,第56页。
[23]修昔底德:《波罗奔尼撒战争史》第4卷第109章。
[24]与大多数学者的观点不同,汤因比认为雷母诺斯岛的文化是由伊达拉里亚地区传入的,尽管二者有着共同的文化渊源。见A.J..汤因比:《汉尼拔的遗产》(A.J.Toynbee,Hannibal’s Legacy)第1卷,伦敦1965年版,第358—359页。
[25]斯库拉德:《伊达拉里亚诸城市与罗马》,第58页。
[26]布洛赫:《伊达拉里亚人》,第21—27页。
[27]斯库拉德:《伊达拉里亚诸城市与罗马》,第24—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