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话题,值得人们一想再想,左想右想。以前我已经就这个话题说过一些想法,我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一些。
我想主要围绕这些核心来谈这个话题:历史与时代,宽容与可能,农业道德到现代,中国国情的发展。
从历史上看,中国是个多暴力革命的国家,这方面我在《紫色偏执批判》中对中西方政治演化进行了集中历史对比,事实非常清楚。无论原因在于基督教对西方民众的麻醉作用,还是中国人更有愤青传统,事实是:西方的相对和平的社会生活给他们的休养生息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使他们在更短的历史条件下却获得了举世瞩目的社会发展,远远把一些古老的国家甩在后面,以至于在今天“西方”几乎等同“先进”就是一个明证。中国的多暴力特征在上个世纪依然存在,但是站在新世纪的门槛,“改良”这个词汇越来越多地被人们提起。“改良”有可能替代“革命”吗?
改良的实质我认为是宽容,同时也是一种历史观的体现。在一个不宽容的社会环境与一个不理性的时代,改良思想的流行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宽容不是狭隘的政治性宽容,一定是更为宽泛的文化的宽容。我注意到在我自己所经历过的文革中一切逻辑是非黑即白的,是不宽容的。甚至在文革之后的环境也是不宽容的。但是大约在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无论形成文字的具体条文怎么规定,但文化中的宽容几乎已成定局,我们可以挑选一些具有影响力的文化象征来分析一下。以往中央电视台这样的单位选主持人一定是字正腔圆、相貌端正,尤其重要的还有符合传统审美的面条体型。但是半边天栏目中体态丰满的孙越(?)与后来出现的满口南方口音的孙仪伟打破了多少年的传统。我认为这个文化的象征意义对于我们今天的社会是非常重要的。它说明了一种传统的突破,一种单一指标的废弃,更可喜的是,这个选择被大众接受了!甚至后者的意义超过了前者的意义,因为一个社会的宽容说到底是民众的宽容。
这里牵涉到另外一个话题,改良与传统的其中一个分别就是:改良者之间部分人是认同政府就是民众的一个体现,政府不是从天而降的,他们认同“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所以改良政府和制度首先是改良民众;从而导致改良派的眼睛是朝下的,把关注点放在民众身上,因为民众提高了政府与制度自然就水涨船高了。实际上改良派就是宽容派,他知道任何政府与任何制度都是等待改良的存在,世间根本不存在完美的政府与完美的制度,不完美的政府与不完美的制度是历史的常态。革命派相反,觉得政府是天然的坏蛋,是与人民不共戴天的敌人,政府是“异者”,政府之失误与“我”无关,与民众素质无关,政府的任何失误都是由其反动性所决定了的。那么假如具有这样的心理基础,革命就是必须的了,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不计,即便流血、即便动乱、即便鱼死网破也要争一个革命者的名义和勇气。
我说,革命的实质是一种道德支撑。革命者抨击改良主义者最常见的手法不是别的,正是从道德角度挑起就可见其端倪。革命者最常用攻击改良主义的词汇是:顺民,奴才,既得利益者,当权者,献媚者,软骨头等等。所有这些指向都是道德的,没有一个是理性的历史观或哲学观或文化观。
中国之所以成为一个世界罕见的暴力革命频繁的国家可能有无数的原因,但是其中一个原因是:中国是一个传统农业国家。我一直说,农业国家必定是个道德国家,事实也正是如此,中国一直是道德国家。这个道德文化传统对于“革命”的支持应该是非常明显的,作为一个中国人,在可以显示自己“硬骨头”、“英雄豪杰”、“大义灭亲”、“大义凛然”、“不惜牺牲”、“铁肩担道义”、“同情下层”等机会面前,可以说是没有多少人能够拒绝这些概念的诱惑的。可以说,相当多的人是以“勇敢”和“敢于牺牲”来代替逻辑上的思考的。那么当一个时代渐渐走出农业时代之际,局面怎么样呢?
我们都看到了这个结果。道德框架彻底坍塌,不仅在世俗领域得到充分体现,在
政治社会领域同样得到了验证。道德
影响力的削弱给理性思考留出了空间,当一个人在思索社会
问题的时候可以只考虑逻辑与
历史的经验,道德不再成为支撑同时也不再成为理性的障碍。改良在这个情势下在
中国的抬头是非常合理的。
中国由一个标准的农业社会向一个
经济商品社会的过度,同时带来了另外一个中国人传统上所缺乏的思维:效率。农业
时代的标准是道德,经济时代的标准是撇除了道德考量的效率。那么很明显,在革命与改良的选择上,一个经济时代的人不可能象农业时代的人那样去思考,社会的变革首先要考虑的不是绝对正义、不是理想主义、不是道德伸张,而是效率算计。假如可以在讨价还价中换取效益,就决不冒险砸盘甩手走人,因为商业时代中的人其任何目的都变为效益增长,不是赌气、不是逞能、不是英雄主义。
中国
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是许多因素的集合,近5000年的历史发展都是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封闭状态下延续下来的,就在上个世纪开始,中国人第一次大范围地向西方开放。接受与质疑西方是中国上个世纪公开与隐蔽的要题。今天再来讨论西化问题我觉得是幼稚的,中国已经西化,并且相当彻底,所存在的问题只是接受土壤的自觉与不自觉的改良问题,这个大潮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它已经势不可挡地来临了。而改良与革命的话题讨论多少是这个西化的一个尾声,并且也是西化的结果,因为我在文章开头的地方已经说了,西方在历史上是一直“改良”的,只有中国才是一直“革命”的。并且,综观历史,只有野蛮的国家与地区才喜欢动辄“革命”。毕竟革命意味着流血。
假如要我继续撕开“改良”的真相,我倒是要提醒每一个准备做改良主义的人说,你要做好背上“不道德”名誉的心理准备,因为作为改良主义者你就无法做一个顾全下层、同情下层的理想主义者,你告诉那些在历史车轮下扭曲的心灵时只能抚慰他们以“忍耐”以及“这世界没有绝对公平”这样看似无力几乎让你脸红的劝说,而能够验证你良知的既不可能有物证也不可能有人证。但我同时也想告诉,勇敢地做一个坚定的改良主义,这本身你有可能已经对这个国度做出了应该有的贡献。在有道德传统的国家里做一个改良主义者向来不比一个革命者更容易,因为他们首先要习惯于不嫉妒那些革命者三言两语就换取的民众掌声。
最后我回答开头提出的问题:中国有可能改良战胜革命吗?我个人的回答是:这个答案就在中国民众的手里。更保险一点的答案是,这个答案就看上面几方面的发展与平衡,关键词是:宽容与理性,历史的反省,道德与效益增长。
无论如何,在今天这个话题的凸起是一个时代的象征。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必然。所以,我认为起码在思想上中国人的改良主义恐怕是要日渐占据上风的。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中国的前途,在今天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转型时期,注意,我说的这个转型不是现在大家口头上说的狭义的转型,是放在几千年历史背景之下广义上的文化大转型。能否顺利过度到一个和以往中国历史都不同的时期,那要么是看中国人的运气,要么看中国人的智慧了。一切都与道德与勇气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