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人类在生产、生活、实践的过程中,由于交际的需要而逐渐产生的。斯大林说:“语言是属于社会现象之列的,从有社会存在的时候起,就有语言存在。”同样,民族语言也是伴随着民族的出现而形成的。由于世界上各个不同地区都有不同的民族居住,因而不同民族都有着互不相同的语言。
回族文化的内容首先是对语言的掌握问题,今天的回回民族,其共同语言是汉文汉字。但在历史上,特别是回回民族形成的初期,外来语确实曾经在回回先民的生活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由于宗教的缘故及其他因素,这些外来语中的某些词汇一直沿用至今,成为回回民族语言上的特色之一。根据这种遗留和积淀,从文献上提及的“亦思替非”文字到《回回馆杂字》的材料,我们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两种名称的文字,实际上是一种——波斯文。当然,阿拉伯语作为伊斯兰教的语言,在回回先民中的使用和流传是理所当然的。那么回族的民族语言是怎样从外来语过渡到汉语的呢7本文拟就回回民族形成初期的语言问题,做一概略性认识。
一、先民成分的多元化
回回民族的先民除唐宋时期的著客外,大多来自于元代中亚、西亚迁发而来的穆斯林,这在回族史学界是公认的。这一地区的古代民族、国家、语言及其分布如此之复杂,以致于我们到今天仍不能准确地说清究竟有多少国家、多少民族、多少种语言我们只能大致推断出他们主要是由波斯、阿拉伯、突厥等等民族组成的民族混合体。
谈到回族的先民问题。首先应提及唐宋时期来华的穆斯林香客。唐代中西交通的大开,穆斯林民族的商业精神,阿拉伯帝国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有相当数量的穆斯林警容东来,经过定居和华化,成为中国最早的一批穆斯林居民——回族先民。
回回民族的形成中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先民来源的多元化。除了上面提到的穆斯林蓄客外,宋代开封的犹太人(也里可温),元代大批的中亚、西亚穆斯林,南洋、南亚穆斯林以及中国内地土著各民族都有不少先后加入了回回民族先民的行列。宋代居于开封的犹太人,被称为“青回回”,这主要是由于在生活习惯上不食猪肉,与回族相同的缘故,后来其中的一部分真的变成了回族。元时,蒙古人究竟迁发了多少中亚、西亚等地的色国人和其他穆斯林民族,众说不一,有言二、三百万的,有言一百万的,但既使保守一点,几十万人大体上是有的。元代,每以地名作为种族之名,色国人的名称、基本上是其居住国或地区的名称。象阿鲁浑人、撒马5尔罕人、大食人等。陶宗仪认为色国人有三十一种,清人钱大听经过考证,竟举出三十三种。可见,就在色国人内部,语言上的差异也是很明显的。
回族先民还有一个来源,那就是南洋穆斯林。这一支人数虽然不多,但颇具特色。据我们所知,至少有两个地方的回族是南洋穆斯林的后裔,一是海南省的崖县,那里的回族先民是由于海上遭遇风浪被迫避居于岛上的,原来是占城(越南)穆斯林。史书上也有这方面的记载:“占城夷人忽宣等族三百一人求附。”这里的忽宣是Hussain的音译,又译作胡赛因等,他们是穆斯林当是没有什么疑问的;二是山东德州。明成祖时苏禄国国王来贡,卒于此地,为他守墓的后代因为信仰伊斯兰教也加入了回回的行列。南洋穆斯林成为回回来源可佐见于明《四夷馆考》中:“占城、日本、爪哇、满刺加诸国皆习回回教,遇到进贡,番文也属本馆代译”。这个“本馆”,指的就是回回馆。
我们在强调回族族源中外来成分的同时,也不能忽略我国境内的士著民族(包括少数民族和汉族)的成分。比如内蒙地区称回民为“Hotun”,它是“和田”的古音,说明内蒙一部分回族很可能是古代畏兀儿人。一方面是因为华族女子与外来穆斯林通婚,另一方面是这些民族中的一部分人改信伊斯兰教,从而成为回族中的一部分。这样我们所说的回族族源的多元性,不仅表现在外来成分的复杂上,也体现在国内民族成分的多样上。
二、回族先民语言的多元化
回回先民来源的多元化,决定了他们语言的多元化。这种多元化的语言,发展为今天所使用的共同语言——汉语,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与民族形成及发展同步的过程的。由于回族的先民们来自不同地区,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因而在他们开始在中华大地上扎根之初,就必然操有不同的语言,就我们所掌握的材料来看,先民们至少使用过以下诸种语:
二·阿拉伯语。
伊斯兰教传入中国,阿拉伯穆斯林商人是重要媒介。这是因为伊斯兰教在七世纪中叶传入中国时,阿拉伯帝国仍在东征西讨,阿拉伯语及连同用它书写的《古兰经》一起,被传播到四面八方。由于伊斯兰教的胜利,阿拉伯语也被蒙上了一层神圣而又高贵的色彩。直到现在,《古兰经》不仅在世界,而且在中国,都以阿拉伯语诵读,历百千年而不变。无怪乎回族内部有些人把阿语当作自己的母语了。明人陶九成曾记录,“回回字,其母二十有九,横行而写,自前拟后,复归于前,旧说的就是阿拉伯字。
唐宋时期穆斯林蕃客,特别是唐初来华的穆斯林所使用的语言,毫无疑问,是他们的1母语——阿拉伯语或波斯语。据记载,大约到七世纪中,就有相当数量的穆斯林商人来华1了。到八世纪时,大食国人李彦升经过春司考察,“以进士第名显”,《苏莱曼游记》记载]彼时广州无一人会阿拉伯语,虽失之偏颇,但也正说明穆斯林蕃客在语言上华化程度之1深,在与华人交往中基本上可以使用汉语。到元代回族形成之前,这个华化的过程一直在]东南沿海地区持续着。
阿拉伯语因为宗教的缘故,“其经三十,藏凡三千六百余卷,其书体旁行,有篆、草、楷三法。”又在清真寺中,“堂中有碑,广袤数文,上皆刻异书,如篆箱,是为像主。”既是《古兰经》的文字,在中国,千余年来,一直在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族和其他民族中占有至高地位
2.波斯语
阿拉伯语的重要地位表现在宗教上,但在回族先民中使用更广泛的,则是稍晚一些由波斯穆斯林商人使用的波斯语。在蕃坊之内,“回妇谓之波斯妇”,又,唐词牌中有“菩萨蛮”者,也为“波斯语Mussulman(Bussulma)之音译。”在唐宋时期,说波斯语的人可能并不多,但到了元代,由于成吉思汗、拔都、旭烈兀三次西征而东迁的中亚西亚人中,大多数都属波斯语种。法国人昂里·马塞认为忽必烈时“穆斯林在中国所使用的语言中国语,就渗进了法尔斯语(即波斯语),这是略一研究回族语言特点的人都知道的。”波斯语使用,可能是因为:
第一,波斯地区是世界古代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波斯文化以其固有的光彩影响着中亚及西亚各族人。
第二,阿拉伯帝国虽然在军事上征服了萨珊王朝,但在语言文化上却为波斯所征服。这大概也是元明两代,把波斯文字当成回回字的缘由吧。《四夷馆考》云:“回回在西域,地与天方国邻。”这句话把“回回”与“天方”(阿拉伯)截然分开,足见明之回回文断非阿拉伯文,按地理分布,当为波斯。又元以后,大食已为蒙古帝国所灭,此时所谓回回进贡者,亦非阿拉伯帝国的使臣。清人文廷式在其所著《纯常子枝语》卷计七中也以为,元代之回回国子监,所授为波斯字母。
3、中亚各国语
元时中亚各族中,亦即后来等级划分中的“色目人”,虽然以波斯语为主,但其他各种语言也有不同程度的保留。我们翻开清人钱大听的《元史·氏族表》,从色目人的种类上,不难看出他们在语言上的多样性。这样说并不与前文“以波斯文为主”相矛盾,人们崇尚一种文化,就会学习与之相对应的语言文字。这不等于说完全摒弃本民族语而全盘“波斯化”,这与今天我国各少数民族学习汉文化,使用汉语,但同时又保留民族语言文字,道理是一样的。 4、马来语
山东德州的回族由来,相比之下更晚一些。永乐十五年,苏禄(菲律宾)国的东王、西王、峒王率部众三百四十余人来华,“东王至德州,卒于馆……留妻妾兼从十人守墓。”这十人成为今天山东德州回族的渊源,最初所使用的语言,显然是马来语种。海南崖县的回辉村,至今语言上仍然习其祖先,据专家们鉴定,也是马来语。
5、中国境内各民族语
既然有相当数量的中国土著民族加入回族行列,在语言上也必然给回族先民注入了新的因素,比较突出的是黎语、壮语、傣语、藏语,汉语就更不用说了。我们查阅《海南甘蕉蒲氏家谱》,就会发现蒲氏家族中所娶之妇女,多为陈,黄等,均属广东之黎族大姓,其他如青海卡力岗藏回,云南傣回等,这种称呼本身,就很能说明不同民族在血缘及语言上的杂揉性。不同民族的人与回回通婚,该民族语就在回回先民中出现过。这样,我们看到了一种语言的大汇合现象:回回先民所使用的语言,既有汉藏语系,也有南岛、阿尔泰语系。这些语类几乎超过了世界语言分类的一半。这恐怕在其他民族中还不多见。
作为一个民族,支离破碎,五花八门的语言显然是不胜其任的。我们从元代回回国子监教授“亦思替非”文及明《回回馆杂字》的事实,看到了作为中亚、西亚穆斯林,在语言上受到波斯的影响所萌发的统一趋势,只是这个发展趋势还没有成为现实,就在汉文化的冲击下被打断了。“亦思替非”文。‘“实际上就是波斯文”《回回馆杂字》及陆次云《译史记余狈u为我们提供了研究这种文字的实例。
波斯语在回回先民中的优势地位,不久就遇到了竞争者的挑战,文化高度发达的汉语汉字在先民生活中的出现,使回回先民语言的同化和融合,出现了新的趋向。
三、回族共同语的形成
几种不同的语言相遇后,可能会出现两种结果:
A语言
1.B语言 统一为A人或其他语言
A语言A语言
2、B语言B语言(多种语言并存)
回族的先民语言与汉语相遇后,发生的变化属于第一种情况,即两种语言融为一种语言。语言的融合是与民族的融合密切相关的,或者说是同步的。回回先民在语言上逐渐学习汉语的过程,不同来源的先民是在不同时期内完成的:唐宋的穆斯林蓄客是先导;蒙元时期的色目人华化是主体,是高潮;明以后南洋穆斯林入附是尾声。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他们在使用汉语言文字的汉族中的大分散,小聚居的特点。为了交往的方便,需要一种共同的语言;再者,经济文化生活的交流,特别是相互婚姻诸方面的联系的加强,是他们学习和掌握居住区汉语的推动力。
在语言融合的过程中,人数多.文化先进的民族的语言文字对其他民族的影响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历史必然。但多种语言演变为一种语言的过程,不是短时间内可以一减而就的,而要经历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期,其间有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双重或多重语言制的过渡,最后才能实现语言的统一。回族从先民的多元语言,到最终完全实现以汉语代替所有的非汉语语种,也经历了这样广个过程。
笔者以为,回族语言的演变,在很大程度上是民族通婚的结果。
拿回国先民典型意义上的家庭(——即男方为外来穆斯林,女方是中国妇女)来说,一个穆斯林在中国娶妻生子,那么他可能在同国籍的穆斯林中仍说本民族语,但回到家庭中,他不得不试图说妻子可以懂的话。这样,他本人,以及他的家庭内部通行的是两种语言——-一丈夫的非汉语语言和妻子的语言。他们的后代在中国土生土长,不管其父母使用什么语言,他们对掌握汉语的需要,显然较其父母更加迫切,尽管他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学的是父辈的语言。由于周围环境及社会交往的需要,他更多使用的只能是汉语。到了第三代,接受汉语学习的可能性就更大,对祖辈的语言就会保留得越小……一代一代下去。祖辈语言的实用性及对它的依赖性依次递减。元代色目人参加科举时以修汉学取科第者,人数不少。足见色目人汉学程度之高。汉语的使用量在回回家庭中逐年逐代的增长,直至最终在社会生活诸方面,彻底取代了先民的语言,而只在宗教生活中,作为一种传统文化而淀积。
纵观历史,回族先民中的双重语言制也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从元明两代的历史看,至少在明永乐年间,在回回人中还通行波斯等文,若从唐宋时住唐的著客开始,这个双重语言制过渡期大约经历了好几百年。这一过程的基本结束大致是在明代,回回作为一个民族的特征已很明显之后。如前所述,明成祖时为苏禄王守墓而留在德州的十余人,他们要在德州生活下去,就必然要与更多的汉人打交道,并最终使用汉语,这是回族先民中最后一个外来成分语言转化的结束。留在内地的外国穆斯林。无论是通婚,还是文化经济活动,除了加强和汉族人民的来往外别无他途,这就加速了他们掌握汉语的进程。
四、回族共同语的特点
一个民族的共同语言,是其必不可少的民族特征之一。
我们不能忽视共同语言对于一个民族形成的重要作用。具体到回回民族的形成来说,如果说伊斯兰教是先民们的精神纽带,是回族共同心理素质产生和形成的重要因素,相同或相似的经济生活,是回回作为一个民族的经济基础的话,那么汉语则是回族形成民族共同体的社会语言条件。“回回民族的形成以有了以汉语为共同语言为一个标志”。四以这个标志来看,回回民族的形成在全国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东南沿海是穆斯林蓄客曾经活跃的地区,在元代就已基本上成为回族的一部分,而西北及元代内迁至各地的中亚穆斯林要晚一些,大约在明前期或中期。回回民族在语言的上特点主要有三点;
1、使用汉语文
汉语之成为回族的共同语言,是经过了一个从多元化到双重语言制,再到共同的语言----汉语的演化过程的.这个过程前后持续大约到明中叶后完成.不同来源的回回先民来到中国后,为了社会交往的方便,他们必须有一种新的共同语言.再没有形成民族之前,回族先民们使用的语言是多种多样的,后来逐渐接受了汉语, 加上其他一些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条件,才形成了今天的回回民族。
2,回族语言中的特殊词语
回回民族虽然使用汉语,但其中仅为回族人民所使用的一些特殊词语又反映了语言的民族性这些特殊词语一般说来有两大类:一是非汉语来源的汉语词,象"乜贴","主麻","玛致"等等,这里不全是宗教用语,也有日常用语;还有一类是汉语来源的汉语词,但现在只有在回族人民中经常使用,如"无常","出散",教门"等。
3、对先民语言的保留
回族语言中的外来成分,是一种较为复杂的社会语言现象,而不仅仅是宗教词汇或日常用语回族先民使用过的语言,再后来民族的发展中有一定程度的保留,这又反证了回族来源的多元性在这种继承与保留中,有阿拉伯文字母书写的"小儿锦"有波斯文字母书写的"回回文"等
如果没有汉语作为各个不同来源的回族的共同语,回回作为一个民族是不可能形成的。而回族又反过来丰富了汉语的词汇,把不少经堂用语转介入汉语,这就是回族语言特I点上的借词现象——保留和积淀了大量的波斯、阿拉伯用语,这在老一代回族或阿匐身上I有更明显的表现。同时这些特殊用语的保留,对增强民族感情,培养民族自我意识及认同1感之起了很大的作用回族对阿拉伯语的感情,并不是因为它是穆斯林的母语,而是因为它是回族所信仰的S伊斯兰教的经典——《古兰经》的文字。“小儿锦”(即用阿文字母拼写汉字)解放前在阿匐和回族群众中的流传和使用,就是最明显的例证。这是宗教感情对语言感情的转化,那种把阿拉伯语或其他外来语当作回族的母语的看法,只能说是一种历史的误会,回族从她形成之日起,使用的就是汉语。
简单地说,回回族源的多元化,决定了其先民们使用语言的多元化,这种多元化的语言到国内渐渐出现以波斯字为主的趋势,再发展为今天回族所使用的共同语言——汉语,是一个相当漫长的民族形成和发展同步的过程,随着回回民族的最终形成,这一从多元到一元的过程也就结束了,(只有个别地区,如海南岛回族是例外)。回族的共同语言虽然是汉语,但在使用过程中又有其民族特点,如对先民语言成分的保留,以及汉语中的特殊词汇等等,这些现象与汉语一道,共同构成回族在语言上的一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