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没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王熙凤能干。作为贾氏公司的高管,执行总经理王熙凤的工作能力无人质疑。但能力和才干却并不真的决定一个人在职场上能走多远。像人们所知道的,熙凤的结局,是“哭向金陵事更哀”的悲剧。种因才有果。在贾氏公司的工作经历中,职业女性王熙凤能力突出、个性强硬、作风高调,这让她踩了太多的雷区,犯了一系列职场大忌。
第一个易惹众怒、不被容忍的,就是凤姐的越级邀宠。
她是贾母除宝玉之外,最疼爱和宠溺的人。而且,这种特殊地位,还搞得举世皆知,谁都明白,凤姐是贾母“多疼了的”。贾母从不掩饰她对凤姐的额外青眼。她是老祖宗,是贾府的绝对权威,当然用不着掩饰和顾忌。
在职场上,手眼通天,事事可以上达天听,得到一把手的力挺,是不少人梦想的境界。却不知这实在是往险处求生。只一条,中间隔着多少地位比你高、资历比你深的人,哪儿就轮到你了?不用任何理由,单一个“凭什么”的心理不平衡就够她招人恨的了。偏偏,凤姐个性张扬,完全不晓得谦抑,昂首来去,恃宠而骄。黛玉进贾府,全体屏声敛气之时,只有王熙凤人不到笑先闻,人一到就成了把握局面的人,把老的小的,哄得忽哭忽笑。抢戏在她是本能,她轻而易举就能成为全场最耀眼的那颗星。
那些被贾母冷落的人,像邢夫人、赵姨娘辈,拿大领导反正是没脾气的,只能转恨夺宠的人。这些人想颠覆什么不容易,但给你使个绊儿、掣个肘,可是分分钟的事儿。
与越级邀宠相关的,是凤姐对主管领导的漠视。
贾氏公司的政治生态相当微妙。王夫人一系当权得势,邢夫人一系落寞失宠,邢、王两夫人,心病含而不露,较劲从未停止。绣春囊事件和其后的搜检大观园,就是这种矛盾的一次大爆发。熙凤以其王夫人亲侄女的身份,得到王夫人的任用和赋权,但她的行政隶属关系仍是东府的儿媳,直接上司,是婆婆邢夫人。
凤姐不是没能力,而是没心思把自己的直接主管邢夫人敷衍好。以凤姐的精明强干,她看不上既没势力、也没本事、“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的邢夫人,也在情理之中。论头脑、论能力、论品格,邢夫人确实没资格当凤姐的领导。
职场之上,碰到无能(或者你以为他无能)的上司,怎么办?要不要给他足够的、甚至过头的尊重?他再无能,也已经在那个位置上了。而往往,越无能的人,越在意眉眼高低,越怕给人看不起,越恨被轻慢。像多数研究者认同的,凤姐最后被贾琏休弃,婆婆邢夫人一定是最坚定的支持者,说不定,还是出主意的那个人。
熙凤的另一重大失误,是好出风头,逞强揽事。
想在更多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干,是多数职业女性都有的倾向。但是不是每个展示的机会都是好机会呢?
秦可卿古怪夭折,正管此事的尤氏称病撂了挑子。贾珍来请王熙凤,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卖弄才干”,“巴不得遇见这事”,忙不迭地一肩挑了。自己忙得“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得清净”,“心中倒十分欢喜”,“日夜不暇,筹划得十分的整肃”。
协理宁国府一节,王熙凤大展其才,但是,安心撂挑子的宁府掌家奶奶尤氏会高兴吗?那些被熙凤杀鸡儆猴的奴才会乐意吗?所谓做多错多,很多人是在做事的过程中得罪下的。为了一时被赞一句“能干”,把周边关系搞得紧张,既开罪平级,又在大批下级那里扮了黑脸坏了口碑,中间的得与失,熙凤枉自精明,却没算清楚。
至于和逞强揽事伴生的独断、专权,倒好歹也是一种领导风格,“凭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也是把事情推进的一种方式,不如此,就不是王熙凤了。
这种行事风格,得罪人是一定的。行走职场,得罪人无法避免,但犯不着结下死仇。不就是工作吗,哪儿就弄得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似的。
凤姐就是把人往死里得罪的路数。像贾环输棋耍赖,赵姨娘唠叨他,话是不得体,但凤姐出头喝斥,说贾环是“主子”,指斥赵姨娘:“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关”,就是直截了当地撕赵姨娘的脸了。戳人最疼的地方,揭最不能揭的疮疤,是不留余地的作派。行走江湖,基本的面子,要相互给。
最要命的是,凤姐得罪死的,还是小人,是赵姨娘辈。小人心理阴暗,手段卑鄙,行事没有底线,也不会有道德负罪感。报复起来是放开手脚,无所不为的。对职场小人,保持距离是最好的方法。
凤姐的致命筋斗,栽在把办公室政治带入家庭生活上。
凤姐没法像许多现代企业所规定的那样,从根本上避免跟老公共事。和贾琏同为贾氏公司的骨干中层,凤姐没能做到谨慎分工,拿捏好夫妻如何分权,反而事事要压老公一头,基本不顾及另一半的面子与尊严。贾芸想找个差事,求贾琏,却被凤姐抢先给了别人,再转托凤姐,才谋到职位。贾芸因此说“谁承想叔叔竟是不能的”,弄得下属都知道贾琏说话不管事,有什么都应该“一起头儿”就求凤姐。让老公在外人面前吃瘪,大伤男人的自尊。
这种事情多了,很难不伤感情。共事成了这对夫妻生活中的暗礁。而凤姐处理感情裂痕和婚姻危机,也是动用关系,买通察院,用“国孝家孝下偷娶尤二姐,背旨瞒亲”的罪名吓唬贾琏。
和平级同事一味来硬的,已经不是好办法,何况是跟自己的男人?把最亲近的人搞成对立面,太失败了。
对现代职业女性来说,职业没了,可以再找。爱情没了,当然也可以。但有什么职业,是值得在丢掉它的同时,赔上一个家的吗?没有。
所以,办公室恋情、同事婚姻能不沾就别沾,万一情到深处挡不住,和既为同事又是爱人的他共处,职业和生活之间的调整,那是考验一个女人的全部智慧的。